此前,沈天青在店外徘徊过数次,她看见了,也曾想过走出去主动跟他搭话。
但还是出于谨慎,没这么做。
但袁梅认为,自己的儿子是值得信赖的。
可是陈庄洪还是摇头。
袁梅赌气一样地说,“反正你就是不信任中国人!”
陈庄洪说,“不,我只是不信任男人。不仅中国男人,各地方男人都一样。当年你女儿,本来她有机会跟你一起走的,她会有出息。换成她,我就信任了。”
袁梅没再说话。
陈庄洪又对她说了几遍注意安全,以及如果方小舟亲自来了,就跟他到窗边坐下,便于他在外面安排的眼线监视。
至于谈什么,倒是不必她准备。
方小舟一定有很多问题要问她。
这时候,袁梅只需要扮演好一个伤心母亲的角色即可——
当年她无法忍受丈夫沈西来的自私和冷漠,丢下一双儿女远赴澳门,改名换姓希望可以重新生活。
但随着年龄的增长,对儿女的愧疚也越来越深。
特别是半年前,听说了女儿沈思月的尸骨挖出来,更是痛不欲生!
这时候,最好再掉几滴眼泪。
然后说,身为母亲没能保护好自己的孩子,实在愧对这个身份。
所以才一直没有主动跟沈天青联络过。
对于沈家的事情,一概不知。
陈庄洪对于,他为袁梅写好的这个剧本很满意。
他甚至笑了笑,说,“安琪,你下午记得把留在店里的私人物品收拾一下,晚上就跟我一起走吧。这次我们也不去澳门,我们一起回F国。”
……
袁梅中午来到店里,她今天情绪不佳,发现店员已经换了人。
只剩其中一个叫费伽的,是她从澳门带来的得力助手,也是陈庄洪的心腹之一,还在前台指挥收银。
袁梅走过去。
看见费伽没有穿工装裤,穿了一条黑色运动裤,想来他已经做好了下午要动手的打算,心里暗叫不好。
费伽说,“安琪姐来了?今天不忙,我们早点做完下午消毒。”
袁梅点头说,知道了。
她赶快进入员工休息间里。
这里有两个储物柜的格子里,装满了她的东西。
她想要尽快收拾一下。
总之,不管陈庄洪会不会真的带她走,今天下午之后,这地方是肯定不能待了。
第一个格子里,放了一张女儿沈思月的照片。
因为太旧了,卡在一个卡通相框里拉不出来,所以她干脆随身携带相框。
照片里沈思月九岁,上小学,绑两个麻花辫,背着书包,转过脸来,柔柔地对着镜头微笑。
那个年纪的女孩,往往还不会运用这种笑容。
可是沈思月会,无论什么,她都比同龄人知道得更早。
袁梅非常喜欢女儿的这个表情,在结婚之前的沈西来,脸上也曾经看到过原版。
袁梅能从这个表情里获得一种安全感,所以什么都能对女儿倾吐。
可是儿子就不同了。
怀沈天青的时候,她孕吐反应强烈,生产也不顺利,总之非常遭罪。
人都说,这样生下来的孩子,往往容易养活,沈天青也确实如此,很快就生得人高马大。
可是他显然过分天真了。
有一段时间,袁梅注视着一双儿女会在心里想,弟弟很傻,只能祈祷他傻人有傻福。
而这时候,沈思月总能看穿她的心思,还会主动趴到她耳边小声说,“妈妈你放心吧,以后我一定会保护好弟弟的。”
平心而论,袁梅认为,沈思月的早慧,某种程度上,跟沈西来的阴郁有关。
生意场上,他是纯粹白手起家,不像林春山多少还有些家底,所以对人的算计往往更大。
公司的生意开始有了起色之后,沈西来几乎每天都在工作和应酬,回到家里就是乌云压顶,有时想要发泄情绪就会无事生非。
他很快发现,整个家里,只有女儿沈思月是他的对手。
每当他故意发火、大吼大叫,沈思月也不哭,只是温柔地注视着他,说起话来毫不慌张。
一字一顿,不疾不徐地把事情讲清楚。
这对沈西来而言,类似于一种权威的挑衅。
他曾不由分说,把沈思月塞进壁橱,然后死死把门拉上,不许她出来。
她就一个人安静地呆在黑暗中。
过后,袁梅终于挣得机会冲上来拉开门,发现沈思月居然睡着了。
她听见声音然后醒来,平静地走出壁橱,走到沈西来跟前,跟他同桌吃饭。
她看起来没有额外的情绪,不爱也不恨。
沈西来一开始感到恐惧。
因为袁梅看到他用怯懦的眼神打量着女儿。
后来他开始感到喜悦。
因为断定女儿会是大材,长大后一定能够为他所用。
回想起来,袁梅只见过女儿大哭过一次。
那时,彭城的几个财团开始跟外商合作,谈到了一些灰色交易。
没想到,很快就有人泄密,导致警方来查,甚至导致有执法者也想分一杯羹。
各财团相互怀疑,又自我怀疑,看谁都像泄密者。
沈西来也开始怀疑袁梅,那时候他们的夫妻关系已经变得生疏。
妻子成为了丈夫眼中的工具,丈夫又成为了妻子眼中的怪物。
一天下午,沈西来在家中跟袁梅爆发了激烈的争执。
在暴怒之下,他狠推了袁梅一把,袁梅没站稳,整个人向后仰倒,一下子跌在地上。
沈思月放学回家看到了这一幕,尽管当时有保姆在旁边阻拦,但沈思月还是冲到了母亲身边,同时放声大哭起来。
她泪如泉涌,哭到几乎呕吐,袁梅第一次看到女儿如此失态,连忙起身哄她。
沈西来也觉得惊奇,但仍旧固守自己的威风,大骂了几句。
那时,沈思月忽然转过脸去,泪眼婆娑地对着父亲说,“爸爸,你本来身体就不好,现在怎么还这样呢?”
“外面的人看不得我们家里好,才会挑拨那些是非。你那么聪明,难道还看不出来吗?”
袁梅难以忘记,当时丈夫眼底映出的那种震惊。
因为她自己也感受到奇异的惊讶。
夫妻两人暂时冰释前嫌,他们相互交换眼神。
因为这个过分聪明、甚至如同成年人一样考虑周道的孩子,而不得不感到心惊肉跳。
当晚沈思月寸步不离袁梅,仿佛铁了心要看护她。
晚上,她们同睡一张床上。
母女两个,额头抵着额头。
袁梅听见沈思月均匀而踏实的呼吸声,因为她睡了。
然而,却听见她梦呓一般地说,“妈妈,我一定不会让任何人伤害到你的,不管用什么办法,我都能做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