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道我就要因为这些小恩小惠,背叛我的国家么?!我到这里来,靠着厮杀自己的兄弟努力的被赏识,难道我就愿意么?!可这是我的命!大帅亲自将我叫到面前耳提面命,我岂能辜负?!”王蛮面上已经分不清究竟是汉还是泪,只是身下的地毯上大大小小圆形的水迹干了又湿,羽菲揉搓手指的力度越来越大,节奏缓慢,但皮肤泛起了浓腻的红,血色郁结。
“本官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告诉本官你们为什么非要把大帅逼进小相岭。”羽菲抬手阻止了还欲反驳的孙彪,冷冰冰的看着王蛮。
“……请先生,恕属下,不能多言。”王蛮重新垂下头,咬着牙纠结了半晌,还是极艰难的说到。
“骄子尔,拖出去,军法处置。”羽菲似乎有些不耐烦,有似乎只是漫不经心。
确实,厚而不能使,爱而不能令,乱而不能治,譬若骄子,不可用也。孙彪咽下本来要说的话,对羽菲躬一躬身子,亲自将王蛮拖了下去。
羽菲看着孙彪亲自将王蛮拖了下去,歪了身子伸手撑着螓首,手指用力的按揉额头,眉目浅阖。
“先生还是先稍作休息,再考虑此间事宜吧。”孟楚走到羽菲身边,轻声劝道。
孟楚也是修罗卫六合之一,他和孟冬在鹿邑时被紧急召唤到羽菲身边,护卫她到小泉,来之前,楚豪特意嘱咐他们要照顾好羽菲。
“无妨。”羽菲维持着原本的姿势摇了摇头,声音疲惫的说道。
“先生,还是不要叫楚将军担心才是。”孟楚抿了抿唇,继续劝到。这话他说了有些逾越,但羽菲向来体弱,十几天日夜兼程,若是在马不停蹄的处理北境的烂摊子,恐怕真的会撑不住的,一旦羽菲倒下,燕国必定命不久矣。
如今的羽菲,仿佛一柄无往而不利的宝剑,剑锋所向,鬼神避之唯恐不及,若没有这柄驱邪慑神的利器镇着,燕国恐怕早就被瓜分殆尽了。
而羽菲听见楚豪的名字,身子果然顿了顿,点一点头,妥协道,“我去小睡一会儿,让孙彪将小泉的事情整理清楚,详细的向我汇报。”
“是。”孟楚点点头,想同样穿着铠甲的孟冬使个眼色,孟冬颔首,上前扶了羽菲,往卧房走去。
孟冬与孟楚搭档,虽然同在军中,却是女儿之身,精钢打造的铠甲坚硬厚重,却遮不住她的玲珑身段,凹凸有致,若不是那脸上常年的冰雪冷冻更深羽菲三分,不知要有多少登徒浪子要来骚扰一番。
羽菲确实是累了,身子疲软的厉害,当下就扶着孟冬转身去了卧房,身子一挨上床榻便陷入了深眠,孟冬给羽菲整理好被褥,垂下床幔,便轻手轻脚的退了出去,一出门,便见到孟楚站在门外。
“睡了?”孟楚轻轻地用口型问孟冬。
孟冬点点头,轻抿着唇。
这几日不仅羽菲情绪低沉,他们也并不好过。当初是剪月将他们从街边,人贩子手中,贫穷的父母手中带进修罗卫,让他们不再缺衣少食,虽然将他们推进了另一个以命相搏,身不由己的命运中,但他们确确实实的掌握了自己从来不曾想过的力量,可以靠自己,活的更加体面而舒适,那个沉默而温柔的女子,改变了他们一生的恩人,忽然之间就变成了一具冰冷的尸体,而他们甚至没有在她身边见到她最后一面,这让他们好不容易积攒出的一点自信变得脆弱而可笑至极。
孟楚犹豫了一下,还是伸手揉了揉孟冬的发顶,回头叫侍卫们好生站岗,带着孟冬离开了。
“孟哥,有事?”转出羽菲住的院子,孟冬看着走在自己前面的人,轻声开口,声音就像天山上皑皑的白雪融化成的清泉流动时的声音,叮咚悦耳。
“冬妹,”孟楚停住脚步转过身来,目光哀婉的盯着孟冬,“我知道这时候和你说这些,不太好,但是,我不想我们也变得像姑姑和朝侍卫一样,你明白么?”
“孟哥……”孟冬有些错愕的看着孟楚,冰雪样的眸子里动荡难安。
“留在我身边,”孟楚上前一步握住孟冬的手,“无论什么时候,站在我身边,苦与难我可以和你一同担当,伤与痛我可以同你一并承受,唯有生死,让我独挡,可好?”
“可是孟哥,若是,若是你先去了,我怎么办呢?我一个人,什么也做不好啊。”孟冬一下子便湿了眼眶,语气黏腻委屈,羽睫带露的看着孟楚,满面无措。
“冬妹,冬妹,”孟楚将人圈进自己怀里,声音也带了几分哽咽,“我实在,不想像朝侍卫一样,人活着的时候没将心里的话说出来,待到人没了才成了礼,我受不了,若你先我一步,我活不下去,我非得将心刨给你看看才行,非得给你看看才行!叫你知道了我心里的想法,我死也没了憾事!”
“孟哥,我们怎么办呢,怎么办呢?”孟冬茫然的抓着孟楚的衣衫,呢喃不知所言,“我们配不上所处的地位,又怕辜负曾经付出的血汗,我们,怎么办呢?”
他们是这乱世最可悲的人,身为棋子,没有权利决定自己的人生,也没有能力匹配自己的责任,更不甘辜负无数个日夜的努力。
没有人知道未来何去何从,只能随波逐流,祈祷天公留情。
羽菲夜半到达小泉,睡了两个时辰,天色将明的时候便醒了,孟冬听见声音进去,劝她再睡一会儿,羽菲摇摇头,唤人抬了热水备了白粥,整理一番便去了书房,雷厉风行的将小泉所有军吏从床上拖了起来,而众军吏也终于意识到了此时情形不容乐观,一夜两次被人从梦中唤醒,面上竟没有半分疲倦。
“遗体?什么遗体?”孙彪愣愣的看着孟冬。
“你的意思,孟哥,没死?”常年面无表情的一张脸,此时显而易见的带上些喜色,格外的动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