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廿八。
壬戌月,辛未日。
今天是爷爷的头七。
在这天夜里,下了一场大雪。
只是这鹅毛大雪与寒天彻地,别人并感受不到。
时值深秋,陈述的心里却已是严冬。
枯萎凋零的草木中寒冷死寂,荒无人烟的木屋里冰天雪地。
陈述似乎碎在这刺骨的寒风中,然后被天地间苍茫的霜雪埋没。
二伯死了,大伯还不知晓。
陈明顺的灵堂里,陈述带回了二伯的尸体。
旺财蜷着尾巴,趴在陈明顺的棺材旁,陈亮陈月红着眼睛,跟着大伯忙前忙后。
其实没什么好忙的,他们只是不想让自己闲下来。
陈述跪在灵堂里,向每一个来往的人磕头回礼。
他很想哭,却感觉不到悲伤,与其说是感觉不到悲伤,更不如说他似乎失去了心脏。
这张冷漠麻木的脸,叩在地上,许久未曾抬起。
好难受。
泪水汹涌在回忆凝结成的海洋。
秋千晃荡,泥炉萧索。
卖包子的李凤枝,掩面在她丈夫王春来的肩膀上。
陈述失魂落魄地看着他们,李凤枝看见他这般模样,只是心疼他,不由得鼻子一酸,眼睛一红,便淌出眼泪洇湿了王春来的肩膀。
王春来叹息一声,安慰道:“小述,节哀。”
灵堂已经摆到了第七天,他们早便来过,今日却又来了一趟。
其实到了第三天就该出殡了,但是陈罚说,他爹生前最爱小述,临走前见不到陈述,恐怕死也不会瞑目。
装着陈明顺死讯的信,匆匆忙忙地赶了六天路,陈述在接到信的当天夜里赶了回来。
他不知所措。
更让他心慌意乱的是,二伯说杀爷爷的人叫李执。
昨日后半夜,从白帝城回来的陈述,辗转反侧,夜不成眠。
竟鬼使神差地走进东屋,推开门时,檀香味充满鼻腔。这味道很浓重,呛的人直咳嗽。
似乎不久前有人祭拜过。
他踏过檀香与尘烟,案台上的贡果还算新鲜。
古旧的香炉被擦得一尘不染,似乎找回了些许的当年风光。
陈述的手搭在盖着红布的牌位上,望着红布遮不住的一个“户”字,迟迟未动的身影,像是一尊久经沧桑的石塑。
岁月的痕迹,是他的迟疑。
深秋的风,在窗外呜呜地响,仿佛有人蹲在窗沿下哭泣。
破木门被一阵突如其来的大风撞开,惊得火炉里几乎消灭的红光再次沸腾。
陈述之所以没插门闩,是怕爷爷来看他时被挡在门外。
这阵怪风莫名地掀开牌位上的红布,虽然只有一瞬,但是其上字迹却在银白色的清冷月光下如此清晰。
陈述挪开手,又起了一阵风,把这红布掀飞了去。
牌位上刻着的字迹是——镇南将军李户。
这一刻,他似乎什么都明了,却又什么也不明白。
原来割下“镇南将军”头的那柄刀,陈述不只是似曾相识。
这柄刀他其实见过,在东山脚下,在爷爷打昏他之前。
李执是二师兄的执念,二师兄的执念是他的灭门之恨。
二师兄的仇人是爷爷。
陈述一夜无眠。
直到破晓的第一束光入眼,东山上的天空泛起鱼肚白。
他便如同行尸走肉,跪守在灵堂。
直到这一声“节哀”把他唤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