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子和他的三个女人都默不作声，蜷缩在一起抱团取暖。

这样的生活他们以往如此，一直这么过来有几个年头了。

只是此时少了一个抱团取暖的人。

没来由的，汉子翻个身，不甘心，那毕竟是自己养了好久的崽子，他想回去看看：

“老大，将我的鞋暖暖，我回去看看，鞋子皮太硬了，穿着硌脚。”

雪山叫纽因山，上面住着的原住民叫纽因人，地处大楚和北羌的交界地，由于过着原始、朴素的生活，所以也叫近北羌民。

纽因的雪山文化中包含，每天早起，妻子首先要做的事情就是用身子将丈夫的靴子暖软，以祈求丈夫能穿的舒服，好外出捕猎获得丰收。

毕竟一家五口……不，现在是四口！外加几头雪狼的食物都得是汉子一人承担。

老大发梢扎成鞭子，她没有用身子暖靴，而是用嘴直接咬住兽皮靴的帮面和大底交界的位置，快速的呵气。

她也不觉得脏，尽快将靴子暖好后，老大将靴子颤抖着递给了汉子。

雪山上的纽因人相信，男女夫妻配合才能过上好日子。

汉子穿上兽皮衣与兽皮靴，拿起一把鱼叉，顶着风雪，没用雪橇、雪狼，独自一人返回。

……

小女孩被熊撞倒在地，晕厥了过去，一动不动。

李达亨在极地熊虎视眈眈下，他有清醒的意识，却也一动不动。

他知道，他一动必死！！！

一刻钟过去，极地熊离开了，它们对死物，缺乏欲望和兴趣，打算外出到其它地方觅食。

极地熊舔了舔李达亨的脸颊，腥臭的气息熏的李达亨险些作呕，他强行忍住，将极地熊想象成了一个大美女……想成了女神殿那位风华绝代的女神。

又控制了一刻钟，极地熊极为不甘心的离开了，探头探脑的耸立着鼻孔，不时抬抬头，追踪空气里食物的气味。

李达亨咬了咬舌尖，强行让大脑在冰冷的环境里清醒，他清楚的知道，此刻一旦倒下去，那就真的倒下了！

瑶瑶晃晃，他来到了小女孩面前，放在了自己背上，辨认方向后，跟着汉子一家遗留雪橇痕迹的方向而去。

……

汉子丢下小女孩，保全了全家人的性命，作为一个猎人，他深刻知道犹豫的后果有多么可怕。

可，同时他也是一个父亲，那是他的第一个孩子，这件事，他处理的结果，对得起家里所有其他人。

唯独舍弃了小女孩！

尽管大楚没有明文的法律规定，为了小团队而放弃其他人生命是禁止的行为，哪怕是紧急避险也不行！

不清楚为了自己的生命而剥夺其他人生命的这种紧急避险不成立。

也不知道以法益作为入罪的基础，以伦理作为出罪的依据。

可汉子的心从未像此时此刻，怅然若失。

有时，他不仅在心里质问自己，倘若给他再来一次的机会，他还会这样选择吗？

这个想法以两种结果结束，一个人牺牲，整个家庭牺牲。

这是他作为一辈子的猎人经验告诉他的判断，他想不出第三种可能。

风雪里前进，汉子脑海里有了些血腥的画面，他就连看着白茫茫的白雪，因为雪是血的同音，自然而然的产生联想。

作为纽因山的纽因人、以及猎人，他正视捕猎事故的问题，只不过，这次画面的主角换成了他幼小的女儿。

这个画面还未成型，汉子就通过强烈的深呼吸，几口寒冷、急促的气流下去，汉子脑海的注意力被转移。

抱着愧疚的心情，雪地里迈着蹒跚的步调，眼神扫视着四周的动静。

他明白夜晚视线差，危险将成几何倍数的叠加。

但他是猎人，是纽因雪山的猎人。

“呼！”

“吸！”

调整呼吸，汉子握了握手中的鱼叉，十步一伏，一路沿着来时的路返回。

突然，他停了下来，用手做出喇叭状，静声倾听周围的动静。

几秒后，他迅速寻找掩体遮蔽身形，心里念头翻滚。

将猛兽的脚步声逐一排除后，凭借猎人的直觉，他听见了人的脚步声。

山谷间的湖泊名叫贝加湖，从贝加湖到自己驻扎的线路上没有他熟知的人，他的常识里，也没有猎户会到这一块来。

因为从驻扎地继续往前走，就将踏入北齐和北羌的境地，两国之间的边境，通常驻扎着大量的军队以及随时都可能碰见的巡游斥候。

他们雪山纽因人这种原住民，外界任何的势力，都不是他们能抵抗的。

由于他们熟悉连绵的雪上和贝加湖周围的环境，要是被逮住，少不了要被“征用”为“导游”。

若不是雪山环境、位置的特殊，早已成为了周围国家的附庸国，或者是殖民地。

而这一切，都是纽因人，不愿意面对，甚至是恐惧的。

打破固有的环境以及习惯，是每个人都不愿意面对的。

人最大的牢笼是内心的执念，走不出执念者，到哪里都是囚徒。

“噗……嗤！”

脚踩在雪地上的声音，很像是在放屁！

瞧见李达亨，汉子眼睛都直了，他想不明白，也不愿深想，李达亨为何能在雪山“屠夫”极地熊的手底下幸存下来。

因为汉子的目光一下被李达亨背后的身影吸引过去，全神贯注，作为一个父亲，他顾不及李达亨是否具有危险，从雪堆后走了出来。

这件事，作为雪山的猎人过于反常。

两人都带有沉重的呼吸，但汉子明显身体素质更好，更重要的是，他的精神陷入了一场剧烈、患得患失、命运眷顾的风暴里，带着忐忑的声线：

“你背着的是……是我的女儿。

她……她叫安娜……她还活着吗？”

李达亨看着汉子失魂落魄、失而复得、愧疚等复杂表情，伸出两根手指，微微一笑：

“很抱歉，你没有幻想第二次重新选择的机会了，因为，我会出手。”

坚持的最后一口气散了，视界变小，他的眼帘缓缓阖上，陷入了黑暗，心中最后的念头是，哥们冒死救下小女孩，这第一步总算是成了。

汉子看着倒地昏迷的李达亨，蹲下身，跪了下来，双手抚摸着眼眶，留下了滚烫、止不住的泪水，颤抖着嗓音、口吃不清：

“谢……谢谢。”

背上李达亨，抱着小女儿，对于纽因雪上的汉子来说毫不费劲，他用大楚最为隆重、严肃的三段式语开口：

“我，

我以我的名义祈祷，

我此生，再也不想有刚刚那种第二次重新选择的机会。”

……

“大哥哥，你快醒醒，快醒醒……”

汉子来到雪床前，拉了拉安娜，给李达亨喂了点温水。

李达亨醒了过来，但是他好几天没吃东西，浑身没有气力，上下疲软无力，支棱不起来！

汉子将家里最后的食物拿了出来，一块黑黢黢的兔子肉，喂到了李达亨嘴边。

兔肉有过风干，上面还粘连着血水。

一股骚味扑鼻而来，李达亨鼓动咀嚼肌，求生的欲望将所有的不适与痛苦统统压下。

反复咀嚼后，忍着酸涩，他吞咽下去，又连续喝了几口温水，他总算是勉强感觉到了自己的身体还是自己的。

雪山的温度低，囚服单薄，热量消耗的非常大，辛亏汉子一家感念他救了小女儿，将汉子平时舍不得穿、手工缝合、准备应急备用的兽皮大衣披在了他身上。

李达亨在汉子的搀扶下坐了起来，紧了紧身上的兽皮大衣，开始筹划自己的第二步，他第一句话是：

“卢卡斯，现在是什么时间？

不，是昭和那一年？那月？那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