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倒像个没事人似的,沉醉在阳光里,那模样看起来十分享受。
记忆里的女主人是中等个子,留着短头发,有着深深的眼窝,同样也是又黑又瘦的。
她时常穿着深蓝色的偏襟上衣,黑色的裤脚口总是裹得严严实实,看上去利利落落的,一副随时准备起跑的姿态。
她的表情总是冷冰冰的,就连目光也是如此,她很少露出笑容,也很少与人说话。
每天午饭后,她总是盘腿坐在自家门口的那块大青石上,腰杆挺得直直的,手里永远有着干不完的针线活。
他们可是明媒正娶的夫妻。
但给人的感觉,又好像不是那么回事。
在我的记忆中,从来没有见过这两个人好好说过话,哪怕是一次充满温情的对视眼神,都不曾有过,绝对没有。
她住在前院的土坯房里,他住在后院的黑窑洞里。
平日里,就像井水不犯河水一样,各过各的。
他们在一起生活了将近 50 年啊,整整半个世纪。
她为他生育了 5 个子女,给他做了一辈子的饭,洗了一辈子的衣,替他操了一辈子的心。
可是谁能想到,活着活着,竟然活成了不共戴天的仇人。
她负责他的一日三餐,但从来不和他同桌吃饭。
饭做熟了,要么他先吃,要么她先吃,不管谁先吃,都会给对方留着。
洗衣服的时候,要么给他单独洗,要么给她单独洗,两个人的衣服从不浸进同一个水盆里,然而却晾在了同一根晒绳上。
听说到了古稀之年的时候,儿女们实在看不下去他们这样的相处模式。
就让他去了老大家,她去了老二家,想着距离产生美嘛。
然而,分开的几年时间里,两个人谁也不关心谁,谁也不问候谁。
那年,他去世了,患的是肝癌。没几年,她也患了病,听说是乳腺癌。
即将去世的那天晚上,月亮冷冷清清地挂在窗户外,毫无温度地看着她。她蜷着身子躺在土炕上,一群子女围在她的身边。
她沉默了许久许久,仿佛在回望自己漫长的一生。
最后,她的眼角缓缓滚出两颗眼泪,艰难地说道:“妈只有一个要求,不要把我和他葬在一起。”
孩子们当然知道,她口中的“他”指的是谁。
说这话时,她孱弱的目光里泄露出凌厉的、咬牙切齿的恨。
这恨,仿佛夹着锋利的刀片,无情地凌迟着每个儿女的心。
他们深知,母亲这一生经历了太多的苦,太多的难,母亲的倔强,母亲所承受的一切一切的不容易。
然而,第二天,唢呐声此起彼伏,人声喧闹嘈杂,一群儿女扶着棺木号啕大哭,一路把她送到南坡的柿树下。
最终,她和他还是被合葬在了同一处墓穴里。
人的一辈子真是难以预料啊,有的人一辈子打打闹闹,争吵不休,但是却从来没有分开过。
不知道人一辈子争什么呢,跟家人争,争赢了,亲情没了。
跟爱人争,争赢了,没有了感情。
跟朋友争,争赢了,情义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