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人看得见薄薄的白雾正逐渐将整座乔木林笼罩起来。
屋子里氛围恐怖,天花板上不断滴落的水珠仿佛是因为气氛冰冷凝结而成。但屋里闷热躁动的空气又在不停翻滚,形成热浪。无形中,潮湿的霉味、发酵的腐臭随着时间的推移和温度的上升,愈来愈浓。
老王一直将自己蒙在毛毯里里低声抽泣,抽泣声透过毛毯传出来时,变得异常沉闷,仿佛屋内的热气也对声音如此要求。
他时不时地用极度悲伤的语气对着空气道歉,听得出来是发自肺腑,极具虔诚。
“对不起,对不起,我真的不想这样对你们……对不起,请原谅我。”
可他每哭着道歉过一次后,又立刻开始转变话锋。
“难道你们就没错吗?如果不是你们想偷走它,我也不会这样对你们。”
说完,老王便继续开始窸窸窣窣地抽泣,嘴里一直念念有词,不过声音太小,根本听不清。等到再次说出别人能够听到的话时,大概是哭着小声嘀咕了十来句之后。
“对不起,你们对我怎样都无所谓,但你们千不该万不该——”老王加重了语气,“偷走我的林子。”
“谁都别想偷走我的林子,谁都别想拿走任何一物,谁都别想!”
老王突然发了狠,闷热的空气打了个寒颤,听得陈思源和王欣同样心头一紧。
陈思源担心老王精神不正常,会做出出格的举动,于是十分小心地劝说:“您消消气,冷静。没人要偷走您的林子,林子一直在这儿,房子周围都是。”
“那只是你这么认为!”老王的手在毛毯下面愤怒地拍着摇椅把手,“你没见过他们,你根本不知道。他们能偷走一切,他们也正是这么想的!”
“那他们是谁?”
“一些自以为疏通了关系,就能随意拿走这片林子的混蛋!”老王哑着嗓音却尖声叫道,“他们拿着拿着电锯走了进来,他们不该拿的,他们以为这里是他们家?我的孩子害怕电锯,不欢迎他们。”
“政府请的人?”王欣贴近陈思源小声说道,确保不会被老王听见,“还是偷盗木材的。”
陈思源摇了摇头,他自然也一头雾水。
老王继续讲着,并发出断断续续地哀嚎:“他们打掉了我的下巴,我的下巴……好疼,现在都还疼。”
“您受伤了?”陈思源关切地问道,“是不是还没有去医院,咱们应该去医院看看,我可以带您去。”
“站住,不要靠近我。”
陈思源顺从的站住,又觉得还不够,慢慢退回了原位。双手摆放在胸前,解释道:“您别生气。我只是想带您去医院,医生会治好您,让您好受点儿,就没那么疼了。”
“不用,我好得很,我感觉非常好!”
“好,好。那咱们来说说那些打了您的小偷吧,您知道他们还在林子里吗?”
老王没有说话。
陈思源继续说:“咱们可以报警,让他们去抓那些偷东西的。”
“不需要,我已经摆平他们了。”
“您怎么摆平的?”陈思源非常讶异地下意识发问。
但他迎来的又是一阵沉默。
王欣又贴了过来,小声说:“老陈,咱们得想个理由离开,我感觉不太舒服。”
“你以为我舒服?你也想想啊,咱们以什么理由离开?”
“下巴,他不是说他下巴疼吗?”
“你是没听见吗?他说他不去医院。”
“没说让他去医院,他可能只是身体不舒服不想离开那张椅子。咱们可以出去请医生过来,顺便报警,这里太诡异了。”
王欣最后的声音稍大了一点儿,老王肯定听到动静了。
“你们在那里嘀嘀咕咕地做什么?”老王先是用平缓地语气问着第一个问题,刚一问完,语调却陡然上升,问出第二个问题,“你们不会是在不怀好意地谋划什么吧!你们也想偷走我的林子?”
“哪有,哪有。老王,我们可是你朋友。”王欣讪讪笑着解释。
“对啊,老王。”陈思源也附和道,“我们刚才是在讨论,要不要由我们去请个医生过来,您刚才不是说下巴疼吗,咱们还是检查一下比较稳妥。”
“我说过了,我好得很!我才不会去看医生,更不会让那些冰冷的机器对我动手动脚!它们都有辐射,辐射会杀死我们!”
“用不到机器,也不用您去。医生会过来,然后用手轻轻摸摸您的下巴,十分简单的检查。”
“拿开你们的脏手,我说了不用!,要我说多少遍,你们不相信我吗?你们不信任我,那我就证明给你看。”他彻底停下了抽泣,躺在摇椅上的身体开始不停蛄蛹,看样子真的在为起身做着准备。
“不用证明,当然不用证明,我们很相信您。”陈思源毫不犹豫地紧忙回道。
“老王,你不必过来,我们只是关心你,也当然相信你。”王欣连连附和。
然而已经晚了,摇椅比之前更急促的发出吱吱呀呀的声音。老王正笨拙地从摇椅上起来,自始至终不让毛毯离开他的肌肤一刻。也正是因为如此,他的动作过分迟缓,用黏黏糊糊、拖泥带水来形容也不为过。
但当披着毛毯的老王完全站起来后,陈思源和王欣彻底呆住了。他俩从没见过这么高大的人,即便佝偻着后背,头顶的毛毯仍旧顶到了天花板。当然,也有可能是因为天花板太矮,老王才不得不佝偻着身子。除了高,老王同样魁梧,他那藏在毛毯里的肩膀看上去有成年人两个甚至是两个半那么宽。
老王慢慢地向前移动,感觉上像是在拖动身体,看不出他做了迈腿的动作。这可能是由于步伐较小,再加上那张恶心的毛毯阻挡了视线共同导致的。但不管他是如何移动,他确实正在一步步的逼近陈思源和王欣,即便每次移动的幅度都非常小,可每靠近一分,压迫感便成倍的增加,死死地钳住两人的咽喉,直至彻底窒息。
这个如怪物一样的老王移动到了门口,陈思源和王欣一直退到后背紧贴墙壁,退无可退。
两人面对着越来越近的怪物,这种感觉就像是有一张黑色的大网在面前张开,马上就会死死地裹挟住他们。
他们也想立刻逃走,可双腿就像是灌满了铅,谁也迈不动一步。心已经提到了嗓子眼儿,汗水早已把整个人浸透。此时此刻,两人闻到了一股血腥味儿,这股味道甚至盖过了充斥着整间屋子的恶臭。
老王离得很近了,毛毯像斗篷一样被他披在身上,只在脸部露出一个洞。但那个洞和房间一样黑黢黢的,无论怎么,也看不到老王的脸。
没有人知道老王到底怎么了。
“我们看得出来您很好了,感觉——感觉得到您的身体十分硬朗。”陈思源用尽浑身力气才最终能发出声来,“请您不要再过来了,这里不太富余,真的不宽敞,请您别再靠近了。”
谢天谢地,老王似乎同意了陈思源的祈求。也有可能是老天终于听到了王欣的祈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