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体型庞大,遮天蔽日。
我居无定所,跨过七大洲和四大洋,见过山川森林和湖海荒漠,尝过风雨和尘埃。我被许多生物称之为家,但我也知道,我并不是他们想要的、最初的家。他们喜欢我吗,我曾自问自答,我想答案是否定的。因为当这些生物登上我的脊背时,没有一个对我露出过微笑,他们总是愁眉苦脸,即便在脊背上安了家,这种愁怨也仍未消退。
是我害得吗?我的造物主回答不是,是疯狂的大地和贪婪的战火铸就了一切。造物主也并不恨我,他们看我的目光中只是带有嫌弃,他们嫌我不够完美,没法与辽阔而美丽的大地相比。大地,那是他们曾经的家。
我俯视大地,看到绿色和红色的大火相互纠缠,蔓延至每个角落。我听见与造物主相同的生物在大火里挣扎哀嚎,从早到晚,不眠不休,直到世界寂静无声。
我本以为生命的旅途将会长久以往的在这种寂静中悄然度过,然而某天我刚一睁眼,竟发现有访客光临。他们与造物主面貌相同,正排成一排与我隔云相望。我本想张开双臂给予他们热切的欢迎,可造物主却指责他们是毁灭秩序的敌人,不是客人。
我不懂,他们明明看起来一样,为什么要自相残杀?
等到飞舞的烟花在我身上炸开,我才大梦初醒。我也发了怒,用独有的手段在敌人身上宣泄怒火。天上燃起火焰,白云化为灰烬,天空裂成碎片,溃败是他们应有的结局,但我也伤痕累累。一处被造物主称为档案馆的地方燃起熊熊烈火,据说葬身在这场火海里的是造物主们珍视的历史,里面记录了造物主从出生到现在的一切痕迹。
“看来生在下个时代的孩子将失去知晓人类历史的权利。”一名造物主用惆怅的语调对天空说。我也是从这个时候,才知道造物主是一种自称为“人类”的生物。
人类一刻不停地在我身上大兴土木,他们需要更多的地方去容纳更多的同胞,以及供养更多的同胞,例如耕地、房屋、自来水厂以、食品加工厂甚至是公园……他们把我脊背上的混凝土山丘越建越高,又用广阔的平面将山丘分成几段。我并不是在抱怨自己背上的重量太过沉重,只是觉得随着时间推移和空间的变幻,我会逐渐变成一个大水缸——我读过人类历史,知道水缸的作用,他们把井水放在水缸里,用不了多久,泥沙下沉,清水在上,两者泾渭分明。
某天,我从人类口中得到我还有几个兄弟姐妹的消息:最初有十六个,现在还剩下九个还是十个。人类发出的语言里夹杂太多杂音,我听不太清,又忽然想起之前听到人类提起过“方舟”“敌人击落”“坠毁”等字眼,现在想来,大概“方舟”就是人类对于我们的称呼。我与其他兄弟姐妹分别漂泊在世界各处,从未互相见过。当人类提到我们即将相见时,我承认自己很兴奋。在此之前,我的左翼的一部分一直有种空落落的感觉,现如今,那里却兴奋地发抖,我想那个地方就是我与兄弟姐妹们在未来可以紧紧相拥的关键。
从那以后,我有了目标,飞行不再是漫无目的。我跨过深蓝色的海洋,越过红绿相间的陆地,期待令时间变得漫长,所幸努力皆有回报,我终于见到自己的兄弟姐妹。
我们不像造物主那样各怀心思,我们之间有的只有真诚。或许是我们用真诚打动了造物主,期盼终于有所回应,他们准许我们相互拥抱。此时此刻,我在紧张与兴奋中体验到了家的温暖,初次拥抱后,我们便不分彼此。
“第二阶段完成,还算顺利。”大大小小的人类都松了口气。他们也开始拥抱,开始庆祝,仿佛彼此之间从未有过怀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