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西的目光最后还是投给了巫清华,但现在的结果已经很明显,巫清华也没说话,只是朝她摇了摇头。
“我们确实不应该在路上花费更多时间。”关涛说话了,算是最后的定音。
约翰还不忘补一句:“走吧,公园里的动物一大堆,你不用发愁无事可做。”我当时狠狠瞪了他一眼。
黛西是个成熟的研究人员,这点我很确定。所以这件事情的结果被确定下来以后,她也没再执拗于非要留下来。不过心情肯定会不好,我看着她失落地将果子放进背包里,又最后看了眼身后的猕猴。
它们还在陶醉于美食中。
“走吧。”我对黛西说,“果子最好不要吃,在总局的时候咱们约定好的。”
黛西没有说话,背上背包向前走去。
我在队伍最后,临走前也看了眼贪吃的猕猴。
但与黛西看到的不同,当我看向猕猴的时候,它们似乎有所察觉,竟一齐放下了手里的肉干,全部面向我,把身子站得很直,几乎是像人一样挺直了腰板,又全都把右臂高高举起,整齐划一地左右摇动。
它们在和我告别,用拟人的模样和近乎机械的方式,和我挥手告别。
我很清楚地记得当时有一阵风吹过,那些猴子像开玩笑一样随着风吹的方向齐齐倒下,就像金色的稻田。然而等我在几秒钟后回过神,那些猴子却还在原地挥手,哪里有倒下的稻田。
风很暖很柔和,我却因此打了个冷战。我恍惚了——大概。
与猕猴告别后,大概又往前走了三四公里,碎石堆逐渐消失不见,路面由破碎转为平坦。事实上自从队伍远离市中心,路面的状态经常会在这种平坦与破碎之间来回转换。
总之,柏油马路再次从自然手里夺回了对于自己的控制权,把禾草、藤蔓等乱七八糟的绿色东西统统赶到两侧。下午的阳光非常充足,在太阳的重点关照下,好动的小动物不得已消停下来,尽量在草丛里找个阴凉的地方一动不动。除了微风,还没有什么可以让禾草再次飘荡起来。
让我想想——我们大概是在下午三点左右发现的那片草场。约翰也说不上来这个乡下地方之前是什么,大概率是座农场,但是又离主路太近,或许是个有钱人家专门饲养赛马的场地,因为我们真在那里看到了几匹马。
在我的记忆里,那几匹马没什么特别的。它们也没像猕猴那样对我们表现出浓厚的兴趣,从始至终都在广袤的草地间低头寻觅。倒是有五六只落单的绵羊举动诡异,不过既然有绵羊存在,那里就显然不会是专门饲养赛马的场地。
视线里某个地方被一大片灰白相间的棉花填满,由于距离并不太远,因此我们看到的那几只绵羊大概率不会是迷路,应该是动了动脑筋,在半人高的栅栏上找到个缺口,从族群里偷跑出来。
它们在队伍正前方十米左右的必经之路上,面朝我们,与以前相同的是依旧用四条腿撑着地,不同的是它们异常陌生的眼睛。
这是我一天中第二次从动物的眼睛里看到思想,看着它们的黑色眼珠,我就感觉这些家伙一定是在不大的脑子里搜索有限的词汇,用来定义我们这些陌生的闯入者。
而维斯特问出的问题证明了有此种感觉的并不只有我一个。他问:“领队……大家,我怎么感觉它们不光是在看我们,似乎还在……思考我们是什么?绵羊有想法吗,它们难道不是一种很呆的动物吗?”
“我也有这种感觉。”我承认道,又下意识地把枪柄握在手里,此种时刻,这种冰凉的触感能给予内心想要的安定。
“往前走几步,它们应该就会跑吧?”黛西迟疑了会儿,开始说道,“绵羊很胆小的。”
“那是几年前,现在可没准。”维斯特战战兢兢地说,“它们看得我有点发毛。”
“一起往前走几步看看吧。”关涛说。我们像几个小时前猴子靠近我们那样地缓慢接近那几只绵羊,绵羊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它们若有所思地注视着你,带给我们紧张和压迫的从来都是违背认知的诡异。
我们向前走,脚踩在枯树枝上连续发出“咔嚓”的声响,这声音在紧张的氛围里震耳欲聋。绵羊也被声音吸引,几乎是同时转移目光,从我们的脸上转到发出动静的靴子,随后在我们小幅度倒换的脚上左右摆头。它们一定要把摆头的幅度做得很大才算满意,仿佛只有这样才能大声告诉我们“我们很诡异,我们很诡异,我们都是不正常的家伙!”
约翰无法继续忍受绵羊怪异地举动,说实话,它们连续不停地摆头也让我感到恶心。即便我们已经停下脚步,可它们仍未停止,就像故障的机器,像卡住的磁带,反反复复重复同一个恶心的动作!
约翰举起了枪,不再压低声音:“领队,如果你同意我开枪,我保证会很感激你。”
然而这句话却让绵羊反应了过来,它们立即停下摆头,定格一瞬后,迅速齐刷刷地看向约翰。
“妈的。”约翰咒骂一声,他也察觉到了绵羊的针对,当即就把端起瞄准。
几乎是与此同时,我也不清楚是巧合还是绵羊对我们的动作和时间有着精准的把控。总之,就在约翰瞄准的那一刻,几只绵羊飞快地低下头,朝两边散去,直到紧贴着道路围栏才排列整齐地停下,彻底把道路中央全部空了出来。
“搞什么?”约翰说完跟着补了句意大利语,这是他少有会说的意大利语,一句有关问候的话。
“它们……它们让出了一条路?”黛西断断续续地说。
退到两侧的绵羊没有一只发出过一声咩叫,但肯定用了其他我们发现不了的方式做着隐秘的交流。它们的动作始终整齐,整齐的就如同一个整体共有同个大脑、神经甚至是肌肉,最后做出跪拜的动作——前肢弯曲,只用后肢撑地,也都是几只同时进行。我特意仔细观察过,确认它们的做动作的时间和速度不存在任何差异,至少不存在肉眼能够找到的差异。
现在回忆起来,我甚至觉得它们的样子都是相同,就连羊毛上脏掉的污渍都呈现着诡异的一致性。
但我当时来不及纠结于此,对于它们样貌相同的看法也可能是大脑加工的结果。
我记得那时候黛西问巫清华是否听说过动物有过整体性还是什么同步性的动作行为,我记不太清她提到过的专有名词,但尚且记得巫清华给出了否定的答案。
“它们是在让我们过去吗?”在当时,维斯特的问题才属于关键问题。
关涛回了句:“我先走。”
我目送关涛慢慢从中央穿过那几只绵羊,手指一直搭在扳机上,呼吸变得很粗,目光更是灼热。
我们一直目送着他成功穿过,随后相互看了看,身份陡然转变,开始变成我们怀揣着紧张穿越那条只有不到五米长的路,关涛则举起霰弹枪紧盯着跪在两边的绵羊。
晚风把清凉带来,我缩在帐篷里,能清晰地闻到随风飘来的泥土、花粉、青草、木头等等来自于自然里的气味。可在这些复杂的味道之下,那股被我从外面带进来的羊膻混合着粪臭的气息始终在鼻前挥之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