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到这里还没见你戴过铭牌。”
“总戴个上面写着‘动物学权威专家’的牌子四处乱晃太招摇了,你知道的,我这个人很低调。”黛西说,“并且低调的专家还向你提出建议,你应该试试看把玉米粒放进干菜汤里,多泡一会儿,就能变出一道不同的菜肴。”
“那请问队伍里最低调的专家,对那个蜗牛你有什么看法吗?”
黛西把目光移到巫清华的背包上,说话时嘴里面还在咀嚼着玉米粒:“我没见过那样的蜗牛,但说实话,我就是感觉它是个蜗牛,至少曾经是。”
“我也有这种感觉,难以形容。”我开诚布公地谈道,“曾经是蜗牛,你猜测它发生过变异吗?”
“不然为什么它会这样?不是变异,就是外星生物,一种外星蜗牛。”黛西说,“但没听说过有陨石降落在佛罗里达,因此如果它真的是外星生物的话,肯定通过了某种更隐秘的方式来到的地球。”
“外星生物。”我像个傻子一样重复黛西的话,“通过更隐秘的方式来到的地球。什么方式,来此的目的是什么,它和自然的变化有多少关系?”
“现在想那些还为时尚早吧?”黛西暂时把碗从嘴边移开,“相较于外星生物,本土生物的变异听上去更靠谱。”
“你一会儿是要出去探索,还是留下来研究那东西?”
“我和巫博士都留下研究。”黛西指着餐厅说,“关领队为我们收拾好了餐桌,我们在那里开始。”
我注意到巫清华也在餐厅里,但只能看到他的一点后背,绝大部分身体都被墙体遮挡得严严实实。
“赶快吃吧,肉都泡白了。”我提醒她,“研究时记得注意安全。”
“肉干只有这样才没那么咸,也更好嚼一点。”黛西坚持先把玉米粒吃完,汤和肉干还是要放在最后,“如果可以的话,帮我拍几张有趣的动物照片。”
我接过她递过来的照相机,我猜她当时也看到了我发黄的指甲。
————
约翰作为向导自然而然的要走在前面,但我猜他是故意把大家带到墓碑那里的。
我双手扶住一段半人高的篱笆,身体尽量前倾,双眼扫视墓碑,耳朵倾听其他人关于探索路线的分配,而大脑则正在回忆墓碑主人们的面容。
“珍妮丝,珍妮丝。”有人叫我。
“什么?”我随口回应。
“探索两两一组,你是女士,你先挑选想和谁一组。”关涛在问我。
“不好意思,你说什么?”我回过神看着他。
“你不舒服吗?”关涛问,“你的专注力似乎差了很多。”
“对不起,我没有不舒服。”我先是表达歉意,随后赶紧找了个理由搪塞,“我在找这附近有没有什么有趣的动物,黛西托我帮她拍几张照片。”说着,我还对他们扬了扬挂在脖子上的相机。
“先加入讨论。”关涛说,“两两一组,你想和谁一起?”
我在心里数了下人数,说道:“多一个,我自己就好,你们刚好可以互相组队。”
“你是女士,必须有人照应。”关涛说,“我自己一个。”
我没坚持,目光在剩下几人脸上来回扫过:“那就——麦伯森吧,正好可以顺便沟通下补给投放的事情。”
“我不要和约翰一组。”维斯特忽然叫了起来,声音尖锐,与他魁梧的体型十分违和,“他很刻薄。”
“嘿,你这是污蔑,亏我还最喜欢你。”约翰装作不满地说道。
“那我和你一组。”我说。
“可以。”维斯特快速点头,估计除了约翰,他愿意和任何人一组。
“那约翰和麦伯森一组。”关涛说,“十一点半以前回来,还在这里集合。切记做好记号,不要迷路。如果迷路,实在没有办法的话就开枪,如果遇到危险,也开枪。”
和维斯特一同探索的时间非常无聊,他确实像变了个人,全然没有半点以前侃侃而谈的样子。
“你怎么了?”我问,“面试和训练的时候你可不这样。”
维斯特警惕地观望四周:“我没事,只是被哀鸣搞得有点神志不清。”
“不会再有哀鸣了。”
“我还没缓过来而已。”
“不仅是这两天,在听到哀鸣声之前,你表现的就很不好。”我强迫维斯特不要再环顾四周,而是要安静地看着我,“维斯特医生,在方舟的时候你可没有表现得如此……胆小。你在害怕什么?”
“我不害怕。”维斯特确实做到了安静地看着我的眼睛,他只不过是没说实话,“也许是水土不服。”
“看来你还喜欢上了天上稀薄、寒冷的空气?”我来到某栋荒废别墅前面,用力将破败的木门推开,这是在发泄愤怒,和他说话的语气也充满讥讽,“医生,珍惜的外科医生,你的表现根本不合格,你压根不该来这里,你会惹上麻烦的,会让我们全都惹上麻烦。”
“是吗?看来你不仅是助理,更是个预言家。”维斯特发出不满的回应,“无所谓,想必我母亲几天前就从手术台上下来了。如果回去以后要追究我的责任,随你们去告我吧,告我欺诈,告我未能履行合同约定,随你们怎样都好,反正我的目的达到了。”
我猛然停下脚步转身瞪视着他,后者没来得及反应,差点与我撞在一起。我依旧站得很稳,反倒是他被吓了一跳,向后打了个踉跄。
“维斯特,我现在对你的期望不多,只希望你不要惹麻烦,然后——”我加重语气,“在关键时候多少发挥点作用,哪怕是能做上两三个标准的人工呼吸也好。”
维斯特没能得到与我直视的机会,他也识趣地没继续发出惹人心烦的声音。我们随后就分开了,我直接上了二楼,他则留在一楼打转。
这里与多数的房子一样,凌乱的起居室,破碎的衣帽间,发霉的卫生间……没什么稀奇或是有用的东西。我曾来到窗边,隔着红木窗框,短暂地欣赏过绿意盎然的世界。
维斯特在一楼一无所获,但我不放心,于是又去厨房和餐厅检查了一番。餐厅的酒柜虽然凌乱,但不难发现有两瓶朗姆酒尚未开封。我把酒装进背包,期间没看维斯特一眼。
在光线明亮的上午,我得以将这个社区或是村庄内的各个房子的职责全部区分开来。住宅、商铺、旅店、警察局、游戏厅、汽车修理处……我从它们面前一一路过。有两间商铺从外面看上去保存完好,但内里却已腐朽,坍塌的货架挡住通向内部的全部道路,各种食品没了包装的限制散落得到处都是。几间餐馆倒塌成废墟,我还能从石缝里找出几张陶瓷碎片,在泥土里反光的闪亮玩意是想出来透透气的不锈钢餐具。
几乎没什么可以用的东西,这个枝繁叶茂的地方如它们的土地一样萧条贫瘠。
我是在向东北方向探索,穿过两条稍微宽敞的街道后,那个在昨晚被约翰简单提起的人工湖出现在视野里。它害羞地躲藏在一排灌木丛身后,又耐不住寂寞,还是在我眼里卖弄起极具诱惑的一角。
我早该听到白鹤与苍鹭的叫声的,眼前这个以包容性着称的大家族想必早已在此安家多年。当我越过灌木丛,当视线真正豁然开朗起来,就像掀开幕布从幕后走到台前,眼前的景象在倏忽间变得光彩明亮;就像打开隔音的窗户连通外界,水声、啼叫声、嬉戏声一下子涌进房间,欢愉、兴奋、自由充斥在目之所及的每处角落。
“这里与众不同。”我自言自语。
我在湖边停下脚步,忍不住蹲下身,伸出手去够近在咫尺的水面。清凉顺着手腕漫向全身,让我想起炎炎夏日里的泳池,那是缓解疲惫,尽情放松的好去处。
“那是什么?”维斯特忽然开口,语气带着紧张,令人扫兴。但我还是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意识到他的疑问并不是无端地寻找存在感。
离我们很近的水面藏着几双小而圆的黑色眼睛,眼睛的主人显然在打量我们,好奇的意味从眼球里不胫而走。我们对视了一会儿,然后它们开始大着胆子向我们游来,身体同时不断上浮。
它们在距离岸边十米左右的地方停了下来。
我顶着阳光把眼睛眯成一条缝,心中感谢了两句湖水的清澈特质,能把那些生物看出个大概。
那几只生物拥有粗糙的灰色肌肤,外形略胖,形似发福的棒球棒,肥厚圆润的脑袋长有向前凸出的嘴巴,嘴巴上方一点便是憨厚的圆鼻子,脑袋下面的脖子短小粗壮,多有一层又一层的褶皱,而与之相连的身体硕大肥胖,那里堆积了大量的脂肪。
“你认得它们吗?”维斯特问。
我摇摇头,答道:“不认识,但可以拍下来问问黛西。”
我举起相机,把那几只憨厚的动物纳进相机,又把苍鹭和白鹤拍下。随后将拍照功能调成录像,先是用镜头对准整个湖面,然后聚焦在那几只“胖子”所在的地方,将镜头缓缓拉近,待到成像清晰,停留十秒左右,把镜头移动到苍鹭和白鹤身上。视频中,苍鹭大多喜欢突然腾飞亦或是贴近水面急掠,而白鹤则安静地聚成团,重复低头衔水或是舒展翅膀的动作。
最后,我将镜头收回,再次变换到整个湖面。五秒过后,我关闭了录像。放下镜头,再次用充满感慨的目光审视着明亮开阔的湖面。
我在这里为内心找到了遗忘了许久的开雾睹天的感觉。忽然觉得我们绝对不该就此回去,如若不继续向自然的更深处前进,那将绝对是个遗憾。
“而我们也绝对不可能就此返回,对这个陌生的世界而言,它似乎还想多观察我们两眼。”
这句话是补写,落笔之时,我或许已经不再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