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翰没理我，而是蹲下身抓了两把土，抬头看着我们说：“这下面全是土壤，新鲜土壤，之前的柏油马路、地砖、甚至是房屋地基，可全都不见了。”

“或许地形的加速变化也是世界经历的异常之一。”巫清华说道，“植被覆盖速度超乎想象，也许早就把你说的那些盖在了数米之下。”

“灾难前植被的空气净化能力飞速提升，在富氧的环境下，它们的生长速度说不定也变快了。”黛西说，“说不定就连分解能力都得到了提升，总之别用以前的目光审视现在。”

“我不太懂这些，那是你们这些科学家该考虑的事情。”约翰把手里的土胡乱一撒，“只是觉得很奇怪，不过现在奇怪的事情多了去了，也不在乎再多一个。”

以彼之道还之彼身，我忽然想到，自然用飞速生长的森林快速取代城市，以此来报复曾经城市对森林的毁灭。

“照你们这么说，是森林吞噬了城市，想象力真够丰富的。”维斯特找了个裸露在外的树根坐了下来，一边说一边用伸出脚去踩断周围的枯木枝。

他把我的想法总结了出来，当然是以讽刺的形式，同时也吸引了大家的注意，队伍里至少因此产生了二十秒的沉默。而他浑然不知，依旧在做着踩树枝的无聊举动。

“不说这个，你现在能找到我们在哪吗？”关涛岔开话题。

“当然，我还不至于蠢到让大家迷路。”

“那管他有没有小溪，管他地形有没有变化，赶快去游客中心，天都要黑了。”维斯特忽然结束掉无聊的举动，开始代替关涛发号施令。

约翰看都没看维斯特一眼，继续对关涛说：“这幅地图至少有正确的地方，我能找到方向，但最好做些记号，保险些。”

“你来带路，记号由我负责。”关涛从腰间取出匕首，走到最近的一棵橡树前，用匕首在树皮上雕刻了一个三角，“这个三角作为记号，后面如果有人掉队迷路的话，也记得顺着三角记号走。”

队伍一直处于一种焦急的赶路状态里，这种状态一直到约翰带领我们找到他所说的游客中心才消失不见。

游客中心刚出现在视线中时，还只是个模糊的轮廓。但约翰已经松了口气，并用开玩笑的语气说道：“我还以为这家伙也被这鬼地方吃掉了呢？”他又提到那栋消失的酒店，并故意用吓人的语调对黛西说，那栋酒店是凭空消失了的，为什么会凭空消失？因为它真的被大地吃了个一干二净。

黛西用厌烦的语气回了句“无聊”，推开挡路的约翰，快步朝游客中心走去。

游客中心是以近乎破碎地样子出现在我们眼中的，用麦伯森的话说，“它未能成为一栋幸运建筑”。

在一片裂榄的遮掩下，巨大的钢筋铁骨如地刺般横七竖八地从泥土里蛮横探出，仿佛一只前所未有的庞然大物的冰冷骸骨，时时刻刻毫无保留地暴露在空气中。苔藓菌群为它重新着色，藤蔓为它编织新衣。

十几米高的广告牌被巨力拦腰折断，头重脚轻地它失去最后的支撑，硕大的头颅一下子砸进地里，如同从高空坠落的冬瓜，碎片向四面八方飞散，其中一枚铁片把一棵裂榄砸地四分五裂，红色的树皮像鲜血一样淌了一地，多年以后经久未消。

“看来我们得打消住在游客中心里面的念头了。”维斯特沮丧地说道。

关涛将残骸仔细地打量了几遍，然后指着一处说道：“那里不错，是个高点，如果只有一个出口的话，外面安插轮流安插两人守夜，其余人能在里面休息。不用搭帐篷，直接用睡袋就行。”

关涛说的那地方初看只是些沦为废墟的石阶，但视线若顺着石阶继续向上，断裂的钢架和尚未完全坍塌的墙壁无意间组成了一个山洞。我打量着它的轮廓，觉得其内里应该有足够大的空间容纳我们。

“可以去看看。”我说。

石阶上有着数不清的碎玻璃，走在上面会接连不断地发出清脆的声响。如果有危险动物来袭，这种声音将成为最好的预警。

如我们所盼望的那样，宽阔的洞口以里有着较为充裕的空间，而更深处则被伤痕累累的混凝土填满。

“挺合适的。”我觉得这是个易守难攻的地方，只有一个入口易于警戒和防守。我们也有较为充足的武器弹药，即使应对两三波狼群都绰绰有余，因此也不需要考虑退路的问题。

“我不喜欢这里。”维斯特总会露出忧心忡忡的表情，“这里会塌吧？”

约翰一句话都没说，径直来到一堵墙壁面前，用尽全力朝上面踢了一脚。吓得维斯特赶紧抱头蹲下，大声叫道：“你疯啦，你在干什么？”

然而用尽全力的一脚下去，墙壁纹丝未动，就只发出了一声闷响，激荡起一点灰尘而已。

“很结实，你可以放心了。”约翰跺跺脚，又向洞口走去，“这里不错，至少没白来。”

“害人的疯子。”维斯特咬牙切齿地低声骂了一句。

夜色还未降临，我们就把火堆生了起来。先前藏匿起来的昆虫鸟兽好像是趁着夜色才敢出来，我在这一瞬间终于又找到了身处幽深密林的感觉。

我来到洞口，抬起一只脚踩在较高的碎石堆上，扎了个弓步，向前倚着身子俯视四周。注意到许多树冠上都传来动静，估计是好动的知更鸟或是爱当飞贼的松鼠。我还期待看到一两只白尾鹿，自从听黛西提起，我就一直对它们怀揣着浓厚的兴趣。

这样的姿势大概被我保持了很久，直到夜幕彻底降临，直到酸麻感覆盖大腿。我收回戳在碎石堆上的腿，稍稍缓了一会儿，期间发现被暖黄色火光铺满的地面上有着几根长条状的阴影。

我抬起头，发现洞口顶部耷拉着一些藤蔓，深绿色，在漆黑的夜晚几乎不可见。我打了个恍惚，忽然觉得那是几条毒蛇，安静地悬挂在我们头顶，吐着红信子对众人虎视眈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