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还算是人吗?”我问。
她像是在体会这句话的含义,大概半分钟后,她开始笑,不夹杂任何人类情感的笑。
“或许不是。”笑声停止,我也没想到黛西能如此的直截了当,“所以,我应该杀死他。就像他苏醒后会毫不犹豫地杀死我那样。”她端起枪,样子变得凶狠,触角绷得紧张笔直。
我似乎早有预感,没等黛西说完,我就朝她冲去,冲刺时还伴随着激动的尖叫。但我的速度与黛西开枪的速度相比还是太慢,如果我再不做些什么,她一定会先开枪打死巫清华。我的思维又一次恍惚,飞快地从兜里掏出从路上捡来的石头,用尽力气朝黛西砸去。
掷出的石头以出乎意料的准头击中她的前额。她向后踉跄,冲锋枪意外走火,幸好枪口已经避开了巫清华。子弹在地上扫射一排,几颗冲进了鳄鱼和黑猩猩的尸体堆,溅射出一片血雾。
她倒在地上,大口喘气,挣扎地坐起。等她刚一坐起,我已经冲到她面前,一脚再次踢中她的脑袋。此时,黛西的样貌在我的眼中又变了回来,她此刻散着头发,头发因为鲜血和皮肤粘黏在一起。
她想举枪射我,又被我一脚将冲锋枪从手中踢开。我大叫一声跨坐在黛西腰上,近在咫尺的距离,我能闻见从她身上传来的血腥味、汗液味以及潮湿树叶的味道。我盯着她的眼睛,一拳又一拳地挥下。骨头碎裂的声音令人毛骨悚然,血液的味道越来越浓,拳头上湿润的感觉越来越重。一拳又一拳,自始至终,我都紧盯她的眼睛。
也许我应该停下,让一切到此为止——从她身上下来,检查巫清华,想办法把她俩拖回研究所。也许黛西还有救,我们能用设备或找到其他办法取出蜗牛。也许不是黛西疯了,而是我疯了,黛西只是想拯救我,却正被我一点点的夺去生命。一切的一切我都思考过,然而就在自己思考时,拳头依旧不停地落下。沸腾的鲜血一股一股的喷出,黛西的身体一颤一颤的脉动。我感受着一切,狰狞地哭泣,像只仁慈的野兽,为嘴里的猎物悲痛的流泪。
其实中途我也曾短暂的停下过一次,那是我第一次听到黛西发出微弱的呻吟声,这道声音惊醒了我,所以举到半空中的拳头迟迟没有落下。我看着黛西,仿佛已经在看一具尸体。随后我注意到揪住黛西衣领的左手,大拇指上的泛黄痕迹牢牢吸引了我的视线。
也许我该停下来问问她,我的身体是在什么时候被污染的。这是我为自己停下暴力所找的最后一个理由。但这个理由最终也没说服我,因为当我看向黛西浑浊的瞳孔时,我便知晓了答案。当时的感觉,真像我和她结合成了一体。
她的眼睛里闪烁出那只搁浅在沙滩上的海豚的影像。海豚粗糙且藏有浮毛的皮肤以及肥厚额隆上黏糊糊的柔软触感一下子涌入脑海,以至于我情不自禁地打起寒颤,阔别已久的恶心忽然降临。
“那不是海豚的触感,更像是人的,一个赤裸裸的人。”
看看黛西,再看看手上的黄色染料,我恍然明白了黛西这句箴言的真正含义……搁浅的海豚,梦中幻化的鱼……我的内心强烈震颤,恍惚间看到了自己的归宿。
我在刹那间变得异常愤怒,头脑嗡嗡作响,表情万分凶狠,停滞在半空中的拳头再次落下,承载着我的不甘与恼怒,对着即将支离破碎的头骨,一边大声痛哭,一边倾泻所有。
我挥拳直至黛西痛苦地咳出最后一股鲜血,涌出的血液把她的脸和头发染红,随后滴落在地上,又将泥土染红。余下的鲜血在她嘴巴里打转,模糊了她的临终遗言。
我瞪大眼睛,呼吸更加急促。半晌后,我方才浑浑噩噩地从她身上爬下,仰面瘫倒在地,冲着被树叶遮挡了的天空发出凄厉的哀嚎,用最大声音放声痛哭。痛苦裹挟着罪恶感一起击倒了我,那感觉如同我亲手杀掉的是自己的兄弟姐妹。
随着时间的推移,我僵硬绷直的身体逐渐舒缓放松下来,也逐渐回过神来——虽然仍处于一种极度悲惨的状态。我从地上爬起,心里数着步数来到巫清华旁边。他的嘴角和鼻孔处都有些湿润,不过溪水还没有无情到要将一个昏死之人溺死。
我拖住巫清华的腋下,将他挪上岸,检查呼吸和脉搏。整个过程估计耗光了我最后一点气力和精神,一切变得模模糊糊,难以辨别。
过了一会儿,我感觉蒙娜正低头俯视着我。我刚才几乎忘记了她的存在,同样疑惑于她为什么对全部过程袖手旁观。不过我实在没力气问她原因,勉强半睁眼睛同她相互注视,陷入进半梦半醒的状态。
“你在担忧自己的结局吗?”蒙娜的声音十分遥远,“担心自己会沦为一只海豚,或是一只飞鸟,重复一生回家的动作。”
她将我看穿了。我吸气、呼气,反反复复重复同一个动作,就像她口中的海豚、飞鸟。
然后她继续温柔地跟我说:“不用担心,那只海豚不过是一只没有思想的失败品而已,它甚至都不知道自己究竟为什么要重复。”半分钟的停顿沉默远比半个世纪要长。“你不一样,你是个典范。”
我无法回应她,她也不需要的回应。她可能说到重点,整个人都蹲了下来,身体遮挡住天空和太阳,巨大的阴影完全将我覆盖,令我神志不清,我终于坚持不住闭上双眼。
迎接黑暗的前一秒,我听到蒙娜说:“你还有你的任务,接下来让我们一起开始任务,好吗?”
我点点头,算是回应,大概符合蒙娜的期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