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忍着困意,重重叹了口气:“叫你来不光是为了任务。”
“我指的任务也不单单是总部的任务。”他打断道。
“听我说完。”我一把手按在约翰的胸口上,“找你来,也是想和你叙叙旧。但一切发生的太快,看来没机会了。”
约翰“哼”了一声,也像是“嗯”的声音。
“从某种程度上讲,你不再是约翰了,对吗?”我还是决定说出口。
“那从某种程度上讲,你更不是珍妮丝了对吗?”约翰把我的手拿开,“你怎么称呼它来着?蒙娜——格蕾丝·蒙娜·康纳利,你有那么想你的妹妹吗?”
我不予理会,继续说:“我想知道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约翰扶着额头回道:“从踏上沙滩的那一刻起。这里的一切都不对劲,什么都不对。我每天晚上都有睡觉,但感觉从没有睡着过。这要埋怨谁?埋怨这该死的环境吧。”
“怎么做到的?”我想弄明白他为什么在没有触碰或食用任何异样物种的前提下,仍然出了问题。我这回把手放在约翰眼前,想让他看清指甲上的泛黄痕迹。意思好像在说,“看!老娘是碰了腐肉上的孢子才变成这样的。而你,你没有过任何相似的经历。”
然而约翰只是笑。
“我真的想知道。”我认真说道。
“为什么?为了写进你可笑的笔记中,警示后人?”
“你可以这么理解。”
约翰沉默片刻,语气里带着点儿怜悯:“那没什么用。”
“就当满足我的好奇心吧。”
“无非是手段不一样而已。”又过了会儿,他才开口,“我脑子里的东西——算了,还是直接说我吧,方便些。我代表本土化,而你脑子里的东西——蒙娜或者说本来就是你,则代表外来化。本土化的东西想要在自己的地盘上做点儿什么事情,自然相对容易一些,所以我不需要媒介。不过后续蛊惑人心的手段要拙劣许多,我的方法只有单纯的控制,而你,你会让自己逐渐认同自己的所作所为——同化,你可以如此说服自己。我不能同化,因为本就是一个地方的产物,没什么好同化的。”
我学着约翰刚才地样子沉默良久,试图将所有消化完毕。可消化过程犹如添加了阻碍机制,当我的思想进行到某个关键节点时,它就会不受控制地胡乱飞舞。例如我想到冬天的雪花,上万枚的任何形态都能在我眼前意义展现,然而此时我绝不应该分心去想雪花。
“你们到底是什么?”
“我们。”约翰纠正我。
我把毛毯盖得更严了一点儿,炉火边依旧有些冷。
“我们。”我重复了一遍。
“如果一下子将全部告诉你,富有力量的知识就会在一瞬间涌入大脑,你承受不住。就类似于……”约翰偏头想着,脸上的表情让我觉得他现在也觉得有趣,“就类似你的大脑在一瞬间凭空多了成百上千年的无比清晰的记忆,大脑过载甚至瘫痪,不过也是一瞬间的事情。所以才需要巫清华那样的人,通过一点儿引导,抽丝剥茧般地慢慢发现真相,那样大脑有缓和降温的时间,足以承受的住。”
“你的回答还是太笼统。”
“你慢慢会清楚的,毕竟同化的进程是一直要继续的。”约翰开始小口小口地喝酒,时不时还闭上眼睛回味。
“所以我会变成沙滩上的那只海豚吗?”我不想如行尸走肉般地在一个过程里循环往复,更不想在意识的消亡之地上下沉浮。
我曾感受过那只海豚的痛苦和无奈,那不是任何人能够承受的灾厄。
“这你问错对象了。”
“那为什么会是巫清华。”
“宿命论吧。”约翰说,“你可以这么认为。”
“还有类似的人吗?”
“有,但不多。”
“他们站在你那边,还是我——不对,还是蒙娜那边。”
约翰皱起眉,不确定地说:“那就得向时间要答案了。”
时间大概已经进入了凌晨,这种东西偏偏挑无人察觉的时候拼命奔跑。
“我的脑袋有点儿疼。”我说。
“当然,了解事情需要思考,思考会让大脑产生消耗。只了解了这么点儿东西就感觉到头疼,若是一下子知道所有,你真的会死。”约翰试图强化对我的说服。
“是酒精让我头疼。”我把剩下的酒丢给约翰,“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
约翰的注意力全都集中在酒上。或许在我旁边袒露胸膛的是一个酗酒的怪物。
“约翰还会回来吗?”
约翰露出戏谑的笑容,他有资本这样做:“不会。我知道的远比你多,是因为我的手法虽然拙劣,但直接有效,知识和意识会像水管里喷涌出的水一样灌进大脑。想想看虽然知晓很多,但脑子进水的感觉。我的思想被迫强行转变甚至扭曲,某些时候,我的行为举止会变得怪异,最直接表现就是易怒,你见过我生气的样子,我也做过其他奇怪的事情,说过不该说的话。我不是为自己开脱,不过我真的控制不住。”
约翰喝光最后一点酒,似乎也预示着他要说今晚的最后一句话:“在你安排那棵大树倒下的时候,我让我放弃了抵抗,我如今已经不再是我,我也快要死了。瞧,这就是这种方法的弊端,总是活不长。”
我本以为这将是他今晚的最后一句话,但当他裹好毛毯在地板上躺好后,他又补充了一句:“先休息吧,没必要现在为我伤心,我今晚还不会死。”
我没回答,而是安静看着他的脸。大概是我脸上的表情让他说出这句话来安慰我,但他判断错了。我其实对约翰要死的结局无动于衷。
因为他总归是要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