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孟小小在天色仍未明时便起来,蹑足轻声地下炕。
何关还是醒了,轻声说:“小小,不必这么早。”
“你第一天当差,总不能去迟了,我去烧水做饭,你再睡一会儿吧。”小小说毕,便挑帘子出去了。
何关赤裸着上半身,仰躺在火炕上,抬眼看着昏黑的屋顶。身上的汗水渐渐淡了,却仍感觉阵阵的凉意。
早在孟小小起炕时,何关便已经醒来多时了。又是被那噩梦惊醒——漫天大火,四处血污,惊慌无措的人们。一些狰狞的面孔,大多都看不清楚,有几张却清晰可见,都是过往的熟人。
“都过去了,早就过去了。”何关摸了摸脑后有些散乱的发辫,拖到身前,低低自语着。
何关是三年前来到这凤凰村的。孟小小的大哥孟老大在村东十里的桃源溪边救起了这个昏晕过去的陌生汉子。
拉回家里,寻村医小神仙救治。汉子身上并无外伤,只是昏晕不醒。小神仙摸摸脉象,面现惊色,摇头叹息着走了。
邻里过来围观,见这汉子除了微弱呼吸外,已经与一个死人无异,都说是救不活了。
孟老爹埋怨儿子拉一个死人回家。孟老大也是懊恼,本想着救人一命,不想却弄回一个无可挽救之人。狠狠心,便想着于转日仍将这“必死”的年轻汉子送回那十里桃源溪边去。
闷在家里的小女儿孟小小偶然见到了家中柴房中躺着的这昏厥的陌生汉子,两人的命运便就此改变。
孟家是村上的大户,也是左近方圆几十里数得上的几家大户之一。孟小小是孟家五个孩子中最小的一个。孟老爹连得四个儿子,年过四十,才添了这一女。小女出生不久,孟家主母便病亡了。没了母亲,一家对这小女娃更是娇惯非常,却也少了一些管教。
孟小小十六岁了,人如其名,生的娇小玲珑,模样讨喜,却偏偏性子不像个女孩家,早早生成了一股骄横霸道之气,更有一股不驯顺的野气,令家中上下很是头疼。
随着年岁渐长,更喜欢惹是生非。不理会家里不许轻易外出的嘱咐,不时换了男装,偷跑出去玩耍。
更有一回,在镇上打了欺人的县太爷大舅子张大户的儿子。对方哪里肯善罢甘休,纠集了十几个人寻上门来。是孟家老大出来赔礼道歉,包上银子,加上村上头面陆三爷的说和,才算了事。
四个哥哥都知道她性子烈,平素自然都是让她几分,便是孟老爹也事事由着她。出了这样事情,却也不敢真个动用棍棒家法。便是呵斥了孟小小几句,她竟哭闹着要离家出走。
孟老爹脾气上来,抄起一根顶门棍,声言要打断她的腿。棍子举过了头顶,看着孟小小那一副生死无惧的样子,便是叹息一声,又将棍子放下了。
无可奈何之下,只想着她将来或能嫁个好人家,有了丈夫,儿女,自然便有了女人性子,不会再招惹是非了。毕竟,孟家在村上算是大户,有些家底,给家中女儿寻个好姻缘,还是有些底气的。
自此,除了严加看管,以防这孟小小轻易外出惹事,便是事事顺着她,已经托了远近村上的几个婆子张罗,只待那“好姻缘”的到来。
(二)
当孟小小在柴房里看到何关的那一刻,便莫名对这将死的汉子心动了。她支开受命看护的家中长工,取出随身带的甘草水,扶起汉子,想仔细灌下。
试了几次不成,最终竟含了一口在自己嘴中,嘴对嘴的将甘草水喂到汉子的口中。此场景恰被推门进来的孟家老大撞见,震怒之下,举手欲打。
孟小小仍是那副死生无惧的神情,仰着那张白净的小脸,抬眼看着大哥。在孟家小妹那副“任你打死”的气势下,孟老大终是无可奈何,嘴里叱骂了一句,摔门而出,去向老爹告状。
孟家老爹听了,扬手给了孟老大一巴掌,咬牙斥责他将那汉子带回家,惹下这辱没门庭的事情。
孟老大不敢反驳,只能听任父亲骂。骂了一通,孟家老爹心中除了气恼,便是慌乱,却没有个主意,便令孟老大回自己屋,让与孟小小还算和睦的大儿媳去向孟小小问话,再寻办法。
大儿媳去了半炷香的时分,回来回话。说是孟小小言明了,便是要嫁给那将死的汉子,与那汉子做夫妻。
孟家老爹一口气没上来,差点昏厥过去。孟家老大心中一动,扶着他爹,安慰道:“小神仙断言了,那汉子活不过这两天。等那汉子死了,这疯丫头还能怎么着,不成还要嫁个死鬼?”
孟家老爹听了,无奈地点点头,嘴中念叨着家门不幸,自己作孽。除此,却也只能听老天安排,等那汉子咽气。至此,一场救人性命的善事,却演变成了一场盼望那个陌生男子快些死去的恶行。
老天就是如此的“不合人意”。原本已经被小神仙“判”了死刑的年轻汉子,挨过了一天一宿,非但没有死去,竟然苏醒过来。睁着一双无神的眼睛,打量着眼前的陌生女子,和身周的陌生环境。
孟小小张罗着让家仆弄了饭食,自己亲自一口口给这陌生汉子喂下。更不管旁人劝说,日夜守在这陌生汉子身边,仔细服侍。
那汉子竟一天天好了起来,精神有了,也能下炕走动,眼见便如一个常人无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