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是夜,秋夜过半。关圣帝君祠堂之内。
盲二爷对那刚刚发生不久的公案,说出一番不同见解。
沧桑的声音在这黑暗无光的寂静祠堂之中,听来更有一种令人惊心的寒意。
县城不大,我在这地界儿上活得久了,对县城里的各色头面之人多有所闻,便也知道几分。
今夜处置的这几位都算是县城名人,我也常在他们宅子周遭乞讨过活。
那些富家大户做事避讳旁人,却当街头乞儿如野狗一般,并不过多避讳。加之咱们白日黑夜都在街上明处暗处里待着,时日久了,便能知道一些旁人或难知晓的内情。
我眼睛瞎,耳朵、记性比之旁人却又胜过几分,凡事容易走心,听来的,便记下了,对他们之事便也多少有了些自己的看法。
便说这第一宗。
那“十里锦绣”的掌柜田守礼确实有罪。一心想着拿下“周记布庄”。人家“周记”掌柜的周全不愿意。
事情至此,便有两条路径可选:一是提高出价,让那周全动心;再者便是放弃收购,各做各的买卖,本就是一家卖丝绸,一家卖棉布,各不干扰。
那田守礼或是仗着背后有些依仗,心气儿高,铁了心要拿下“周记布庄”,却又不肯大方出手。
话说回来,便是提高出价,那周全也未必乐意,听说是祖传的生意。
纠缠之下,田守礼便动了歪心思,想走一条“邪”路来逼迫周全服软,可田大掌柜万万想不到,他这条“邪”路却最终令他自己也一去不回了。
田守礼认识县城镖局里的镖头贺三,将事情原委修饰一番与贺三说了。许以重金托付贺三帮他办事。
这贺三身为镖头,与县城各色人物都有往来,更与江湖中人多有结交,本是个心思奸狡之人。听了田守礼所说,便一口承诺,应承下来。
贺三通过关系寻了三个外地人,都是为了钱财万事皆可应承之辈。
三人截杀了“周记布庄”的掌柜周全。人命事大,仿佛有些意外,其实都在那贺三的安排之中。
事后,贺三对田守礼言说:三个外地人得了银子远走等等。皆是谎言,实情是贺三杀人灭口,事发之后,便料理了三个外地人。你们一定惊叹贺三一人如何稳妥令三个壮汉悄无声息地消失。嘿嘿,若有准备,却也不难。何况还有他人相助。
相助之人或许你们真的猜想不到… …此人咱们都算熟识,便是本件案子的操办人,那仗义捉凶的丐帮中人何富贵。
小豆子或能想象外面三个倾听之人听闻此种,脸上会显露怎样的惊诧表情。
至少小豆子心中是绝想不到那义正辞严声讨凶手的捉凶人竟会参与其中。忽地想起当夜何富贵曾说:手下人手不足,早已料理了三个外地人。
如今听盲二爷所说,那何富贵倒也说了实话,只是隐去了是与贺三联手一节。
这案子表面上是富家不仁,出钱买凶,杀伤人命;丐帮兄弟路见不平,仗义出手,捉凶正法,以伸民冤。
内里上,却是奸狡镖师勾结丐帮中人,一面借机寻财,另一面又助丐帮中心术不正之人平白得了一件到手的功劳,在堂主及众兄弟面前争得了面子。名利皆收,岂不乐哉。
只那田守礼可恨,可笑,又可怜,自以为凭手中银子可以翻云覆雨,心想事成,不想却成了旁人砧板上的肉,掏了银子,却将自己陷于死地,不知他被深埋地下的那一刻,心中作何感想。
盲二爷说罢,正殿之中一片沉默。
三个丐帮小子或是正自回想此前集会中那何富贵口中的故事,两相对比,惊诧于事件曲折,出乎意料。
想起田守礼死前死命挣扎,再回味盲二爷所言,只觉背脊冷汗渗出,更觉夜晚寒意袭身。
(二)
小豆子瞥眼看向身边的“齐堂主”。
黑暗中,看不清面目,却能感觉身边之人正自微微颤抖,仿佛耐不住秋夜寒冷。
“那后面两个案子总没什么问题吧?堂主也是凡人,难免有一两次错断,况且,那田守礼有错在先,死得也不算太过冤枉。”小木头轻声念叨着。
盲二爷轻声叹了一口气,声音中带了几分疲惫,又接着说了下去。
是人就会犯错,自然难以苛求堂主事事英明。一众兄弟喜欢堂主当机立断,果决处事之风,而堂主本人也乐得受兄弟们奉承,这断案方式便月月加强,行至今日,便是一言两语断出结果,即便英明如堂主,那错断错杀便成常态了。
你们定要问我,既知堂主错断,为何不直言。
嘿嘿,我能活到这个年岁,除了一双瞎眼,人人都称我是“封了嘴儿的葫芦”,正是凭此,才苟活到这个年岁。
近来夜晚难眠,常常思量:活到如今又如何呢。真糊涂便也罢了,装糊涂实在难挨。咱自己也瞧不上这懦弱的本性,也曾想过不顾生死,将心里话都对堂主说了,让堂主听听。他是个好汉子,只是年轻,受了奸人欺瞒。我若开口,他定能听入耳的。便是为此受了帮中奸人所害,一生中也算当一回汉子,死也值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