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小神君,你堂兄……真的没事?”风乘麟看着嘉长宴,往远处挪了挪脚步。“这位嘉公子,要不,你还是回避吧?”
罪过啊,罪过,看这位公子的反应,应该是之前一直在维护家族荣光,现在却突然得知,这一切都与自己的血脉无关……
总之就是,这位公子没当场崩溃,已经非常不错了。但接下来的内情更令人窒息,他不确定这位公子听完后,还能不能保持正常心态。
不过,根据闻征刚委托姻缘神查到的消息,原初魔祖居然曾宣布过预言,说嘉氏会出现‘从众神之子者’;除了嘉长川以外,这另一位‘从者’,不会就是这一位吧?嘶……
“后续的事情会更令人难受,是吗?”短短的数息之间,嘉长宴已经平复了情绪,甚至能非常平和地与风乘麟讲话了。“没关系,星君,您尽管讲就是了,我能接受。”
只要接下来的事,与他的现实生活无关……他连万相宫搞了很多年‘强行认祖归宗’的事都全盘接受了,还有什么不能接受的呢?
“好吧,好吧。”风乘麟见他执意要听,只好点了点头,继续讲话。“万相宫建成前,嘉氏族人就常出大战神,万相宫建成后,这个概率又增加了,增加到了每一代至少会出一位战神。”
嘉长川攥了攥拳。“所以,那个祝福……”
“嗯。”风乘麟没否认。“是血脉祝福,其目的就是为了增加战神的数量,让剩下的族人能多些自保的资本。”
“而这时候的常界神,已经完成了对王与王后的报复,暂时没了目标,又不知道还能做什么,居然真的开始为嘉氏打算了。”
“她在高阁下建了一座地宫,将其余嘉氏女的命灯放进去亲自看守,并下令说,除了她自己,任何人都不能进地宫一步。”
“自那以后,族内每有一名女子诞生,她便会亲自为其点上一盏命灯,再庇佑她们走完一生,才会将命灯熄灭,随她们一道埋入地下。”
“接下来的许多年岁里,她点燃了无数盏灯,又熄灭了无数盏灯,直到……”
说至此,风乘麟突然沉默了。他不知道自己该不该说下去,那些事连他这个神听了,都只想问一句‘苍生何辜’,又遑论是人?
“那是神祸时代的事吗?”见他不语,嘉长川率先问道。
“是,也不是。”风乘麟虽然答了话,却说得模棱两可。“虽然的确有关系,但其中的内情……我不是当事神,并不了解你的前世是怎么想的,也不明白昼神为何要这么做。”
“我就不听这个了。”在场唯一的外神安子夕转身欲走。“就当是给兄弟留点面子。”
“炎界神殿下,这与极昼星系的历史有关。”在他即将飞走前,肩上架着一只金瞳玄猫的罗青娑,突然横渡虚空而来,拦住了他的去路。“即便如此,你也依然要走吗?”
那玄猫见到了地方,立刻看准嘉长川所在方向,从罗青娑肩头一跃而起,落在嘉长川肩头,还偏头蹭了蹭他的脖颈,亲昵之意尽显。
这举动一出,嘉长川立刻知道了此猫是谁,顿时满目欣喜,又迅速抬手抚了抚猫头。他搭档没事,还从结界里出来了,真是太好啦!
是的,这只猫是晓云驰变的。
他在化神木下睡了个长觉,醒来后出了神冢界,便看准弥飞源在结界上画的那个圈,一拳打破结界,回归了现实空间,又要求罗青娑立刻送他过来,还说自己有要事。
罗青娑不想答应,但他也很清楚一件事——不答应会有麻烦,弥飞源造的那本神谱,并不是一个摆设。哎唷,除了晓长信那个爱养孔雀的,怎么所有神都在折腾他这个老神!
不过,晓云驰确实有非来不可的理由。
首先,常界神突然叛变,总不能是随便找了个离谱的借口,就要与云英决裂吧?她也是一代老牌高阶神,怎么可能连这点智力都没有?
其次,因为那个未知的叛变原因,他现在并不想让嘉长川单独接触她。万一她脑子一轴,说出些见不得光的事,对他搭档造成了二次打击,不就大事不妙了吗?
对,不是别的,就是‘见不得光的事’。
他在出发之前,突发奇想地问了时神一句,他搭档的父亲嘉诚阳在哪里,结果出乎他意料,时神直接拿出了嘉诚阳的命簿,指着命簿问他,此人不是在极昼星系没走吗?
“不对!”他见了这命簿,不由得大惊失色。“此人现有的亲人都说,早在十四年前,他就已经离开了极昼星系,前往赤乌山做驻守神,从此再没有回来过!”
随后,时神亲自问了下赤乌山那边,那边的驻守神却说,驻守神中根本没有此神,天决星系是不是搞错了什么事?
这对劲吗?当然不对劲。驻守神不会不清楚自己的队伍里都有谁,时海天也不会写错命簿。所以,问题到底出在了哪里?
很快,他在一脑袋茫然中,回忆着‘极昼星系镇守星神枢被偷’一事,心中忽然涌现了一个极其可怕的答案——
如今镇守极昼星系的,难道是……
时神显然也想到了这个答案,当即掉头带他去查看极昼星秘境,果不其然,顺利进入秘境深处后,他们找到了一柄全然陌生的星神枢,以及往前百余代嘉氏战神的遗物。
而这些遗物当中,甚至还有法理神嬴恒焚到一半的加急信!常界神为做成此事,居然把本该护送嘉诚阳前往赤乌山的嬴恒一起干掉了!
一人一神当即拆开那信,尽力辨别起了其中内容,只见嬴恒写道——
时海天君亲启:
常界神行恶逆之事,拔人魂以塑镇枢,迄今已弑百人有余。望君急急……不能迟滞。
……恒急上。
“嬴恒应该没事。”看罢这封信,罗青娑按着那字迹,追溯着嬴恒的去向,松了口气。“如果他神陨了,时海天会立刻得报,并前往处理。但吾不曾得知任何消息……”
“所以他在哪儿?”晓云驰看着那枚星神枢,沉思片刻后,突然伸出手握住它,开始向它注入生灵之力。“在这里吗?”
罗青娑本欲说‘不在’,但看到晓云驰的举动,他突然就住口了。这位的生灵之力,可是能引渡亡魂的——虽然这位好像并不知道。
星神枢中那些神魂尚存的战神们,已经等了很久很久,才等来了这么一天。他虽然没人性,但不至于连这点好生之德都没有,压着人家的魂不给转世。
众生不能得生之苦,乃众苦中之极大苦也,他再怎么说也是一位神,怎能赋予众生苦楚?
当注入星神枢的生灵之力,多到了一定地步以后,天上突然延伸下来一条路,接地的那一端更是垂至了星神枢前。
而星神枢中的战神之魂,则开始一个接一个脱离星神枢,踏上了那条路,一步步登天而去,转眼间化成了数百位武神,到那条路的另一端,一座遍处皆是武神的青色天宫中去了。
“这是……什么情况?”晓云驰被震撼到了,他也没干什么啊,这些战神怎么突然就登神了,还去了疑似昭武天的地方?
“您引渡了他们。”罗青娑这样回答他。“他们镇守此地多年,心中从未生出过一丝怨恼,如今已然功业圆满,又经此引渡,自然得以登神。”
“从未生出过一丝怨恼?”晓云驰更震惊了。“真难以置信……当真如此吗?”
“是的。”在罗青娑答话前,一个沉着稳重的男声率先答道。“终其一生镇守国土,本就是我等应尽的职责,又从何而生怨呢?”
星神枢中的最后一位战神,一边这样说着,一边脱离了星神枢,踏上那登神路,转身面对着晓云驰。曾见过此人雕像的晓云驰,立刻认出了对方的身份,正是嘉诚阳!
“您好,殿下。”嘉诚阳打量了他一下,率先开口打了招呼。“我家长川承蒙您照顾了。”
嘉诚阳尚为人时,是曾见过晓昭弥、晓昭央这对帝后夫妇的,晓云驰的身形面貌,尽继承了两人的优点,他怎能认不出来?
而且,如果他没搞错的话,这位身上沾染有长川的神力,甚至多到能随时结同命的地步;以沐雨习俗而论,长川身上想来也有这位的神力。不过这些话就不必讲了,讲出来多冒昧啊?
“大人客气了,事实是长川照顾我更多些。”晓云驰向他行了礼,笑道。“他本就虚长我三岁,又是极昼星君转世,做神的经验丰富,成神速度也非常快,我不及也。”
这一番话下来,给嘉诚阳弄沉默了。先不提长川是极昼星君转世,这个事知道了就行,但,长川居然是‘成神’了,而不是归位?
唉……怪他,走得太早,错过了太多太多,连长川现在长什么样都不知道。
只是,他也好,他的家人也罢,缘分已过,回不去了。既往事不可追,就只管向前看罢!
“哦对,差点忘了。”晓云驰看了一眼戒指,打断了他的沉思。“我现在正要去找长川,在登天成神之前,您有什么话要带给您的家人吗?”
“我爱你们。”见他赶时间,嘉诚阳当即言简意赅道。“永远。”
“没了吗?”晓云驰眨了眨眼。
“没了。”嘉诚阳转过身,踏着那条登神路,笑着离开了人间。“未来见,殿下。”
他开始向前走后,登神路就开始慢慢收回,眼看要归于昭武天。晓云驰看着它想了想,忽然从神冢界的化神木上摘下一把化神花,又向花中注入大量生灵之力,最后抬手一扬,将它们纷纷扬扬地丢在了路上。
这条路的出现,给了他一个机会,一个唤醒沉睡的司武神的机会。不管司武神因何而沉睡,只要他能接触到祂,就一定能找出那个原因——别问,问就是他有那个信心!
“天君,我们该走了。”做完这件事,他转身走到罗青娑身边,变成玄猫跳上他肩膀,还非常不客气地坐在了在他帷帽边挂的金纱上。“剩下的事情,就交给灵山之意吧。”
“嗯。”罗青娑没说什么,收起手中加急信,踏出一步,带着晓云驰横渡虚空,径直出现在万相宫,拦下了欲走的安子夕……
而此刻以猫形态蹲在嘉长川肩上的晓云驰,正直勾勾盯着入魔状况愈发严重的常界神,若有所思。这女的执念颇深,可到底是因为什么?
“师弟啊,你没事真是太好了。”风乘麟看过玄猫与嘉长川的互动后,松了口气。“哦,对了,你需要知道我们刚才说的事吗?”
“需要,谢谢。”玄猫当即跳下嘉长川的肩,变回人身本相,走到风乘麟面前道。“我也有神的通识了,所以直接传记忆就行。”
“恭喜你呀。”风乘麟伸手点点他额头,将方才的记忆给他传了过去。“传好了,请看。”
晓云驰接到记忆后,闭着眼看了好一会儿,边看边摇头,最后甚至直言道:“那个王真变态,自己的亲兄弟家变强了,难道不等于他也变强了吗?”
他选择性地忽略了万相嘉氏‘强行认祖归宗’的事情。可怜的嘉长宴,距离那个时代实在太远,怎么可能想得到祖宗还能骗人?
当然,那事儿大概是昼神默许的。毕竟在那样一个时代下,没有昼神的嘉氏,未必能成为‘万相嘉氏’,反而很有可能会被黎氏吞噬殆尽。
不是他非要对此感到嫌弃,可就是说,就连沐雨最野蛮的前朝时期,都没有这么野蛮过啊,真让人受不了!
“哦……亲爱的殿下,你说出了我的心声。”安子夕一脸痛苦地吐槽道。“虽然我没有亲兄弟,理解不了亲兄弟间的事儿,但就算是异姓兄弟,也不能这样对待啊,多泯灭人性啊!”
“你说得很对。”晓云驰抬手按了按太阳穴。“所以,后面还有什么事?不如就一次性讲完吧,从那个‘直到’开始讲就行。”
“那是一个过于漫长的故事,还是吾来吧。”在风乘麟开口前,罗青娑伸手按住了他,把话头接过去,又看向了嘉长川。“直到昼神把前世的你送来,接手了这一切……”
极昼星君到此后,以神力开垦出一切荒原、山川,同时发展水利,为各地寻找、提供适宜的作物,日日不休。但此地福运实在浅薄,即便祂已努力至此,也没办法真正为民做出实事。
于是,走投无路之下,祂将自身一切福运与星神枢一道,彻底捆绑在了这一带。如此一来,无论祂再试着做什么,都能很快取得成效,并且真正落在实处了。
直到此地无需祂再去操心,祂才暂停劳碌,回到昼神为他建的秘境中闲居,除了参加星天神聚会以外,再不曾踏足其他区域。
很快,一千年过去了,又一千年过去了……凭着日渐富足的一切,洛狄斯吸纳了周围星球,成为了第一个坐拥整座小星系的君主星际国。
彼时在位的王,深感其之所以能有这一切,皆源于极昼星君之福,遂以‘极昼’为星系名,以示对祂的尊重,又改国号为‘辉煌’,不令后人再改,以赞颂祂所付出的一切。
在整个辉煌之国时期,极昼星君信仰盛行,人人自由平等,每一个人都有权利且能得到很好的教育,所有的有志、有识之士,也都能合理地得到任用。没有人会被压迫,没有人会被奴役,落后的一切规制,好像永远从这里远去了。
在这样的时代背景下,常界神对于嘉氏女的庇佑,渐渐显得太过微不足道。但她依然在日复一日地点灯、熄灯、提供庇佑,只因除了此事,她已再无一事可做。
她恐惧着无事可做的未来,因为她不会死,也死不了……即便成为了神,她的不死身也依旧因为某种不可抗力而保留着,无法消解;一旦她的存在失去意义,她又将陷入何等的苦难呢?
但她的苦难终究没有到来。
因为能合理用人,极昼王的权力日渐集中,直至最后一位极昼王登基前,整个朝堂已经发展成了王的一言堂——这也是保卫战时期的悲剧,为何会一再重复发生的缘由。
王的御令就是一切,当在位的王变成了一个好大喜功者、一个总是嫉妒他人的人,那些不明真相之人,以及坚决要追随王的人们,难道还有途径去深究王的对错吗?
而早已无人知晓,相比那位挑起战争的王,彼时的黎颂芊公主,其实更适合为王。
自幼虔诚信仰极昼星君的她,从来提倡仁德政策,以和为贵,与民为善,并助百业发展。她以一颗纯粹的心,学习着祂的奉献精神,不求能成为神明,只求能离坦然的心境更近些。
于当时状况而言,这也是最合适的做法——那时的极昼星系万事俱备,只要保持当前状况、持续发展就能运转,负责治理国家的王,又何必非要做些功业出来呢?
可惜,她的父亲更看重她的哥哥,即便她在这个国度,理论上与王子有同等继承权,仅因为她是公主,她的父亲便天然地舍弃了她。
若没有出于祈氏的母亲一直培养、保护她,若没有紫玉祈氏的全力支持,她的结局也未必能是远走他乡……她的哥哥向来嫉妒她,若非恐惧祈氏之威,又怎么会留她一命?
但他该恐惧,他合该恐惧——
极昼星君开始闭关前,认可了公主的修行,并以一切诸神之名,赠予了她‘身心不坏’的祝福,还祝愿她能生生世世作寻常想,这无疑是对他的否定、讽刺……
虽然极昼星君并无此心,更无此意,可在他看来,这与全盘否定没有区别。被守护当地的神排除在外,当地民众还能怎么看他呢?
抛开这一点不谈,公主的表哥、王后的外甥祈武情,是幻界神的爱子、扶花主君心系之人,实力强大无匹,堪比嘉氏战神。若他敢动公主,只祈武情一人,便能让他付出代价了。
即便先王辞世时,为了稳定他的权利,甚至不惜一把毒药带走祈王后,并让他去压制祈氏,祈氏却仍能在这般情形下屹立不倒,还在幻界神的辅助下日渐强大,最终稳稳地压了他一头!
于是,他暴政频出,一发现公主仍在济民,便立刻囚禁了公主,又联合原初魔祖,派兵杀害公主信仰的极昼星君,试图先灭除极昼星信仰,再灭除公主派系潜在的威胁——
但他没想到,从来忠心的极昼上将嘉佑良,居然会抗拒执行他的命令,并带着万相军所有人反杀了全部黎明军精锐!
他这才想起,极昼星君是昼神送来的,还因为常界神的关系,与嘉氏有一定交集……在这件事上,嘉氏怎么可能听他的?
而当他想清算嘉氏,带兵驾临于万相宫时,本该不会管嘉氏事务的常界神,却手持长剑站在正宫门前,任神袍随狂风翻卷,随即神力全开,当场碾碎了除他以外的全部黎明军!
在黎明军机甲爆炸后产生的烈焰中,她瞪着双眼、流着血泪,颤抖着声音,一字一句地诅咒道:“吾以此身起誓,从今往后,但凡嘉氏族人,将永不忠于任何一位王。”
“若过去、现在及未来历代极昼王,胆敢有违此誓,强命嘉氏族人效力,其人必将神魂俱灭,再无来生!”
王无从知晓她这么做的缘由,但她实在形容可怖,他也只好狼狈离去,对西星城退避三舍,就连最后开启大战时,也没敢再碰西星城一下,生怕常界神发点别的什么疯。
正因他的自私与胆怯,他永远也不会知道,常界神做出此举,并不是在发疯,而是纯粹地在复仇——
壮烈牺牲的嘉佑良,沉稳敦厚,其性至善,生前与公主一样,始终提倡仁德,曾在族内多次进行风气改革,并取得了很好的成效。
正因他极善良,他既是嘉氏最好的大公子,也是唯一一个真正理解了常界神昔日所受之苦,并且真正发自内心地体谅着她,还有幸了解到了最真实的她的人,并让她有了一些改变……
在他还很年轻、很年轻的时候,他偶然发现族内有这么一位神明,就时常带着自家姐妹弟弟登上高阁,去陪常界神说话,给她讲喀玛尔高原上有意思的事,听她讲数十万年间的万物变迁,偶尔互相切磋文学与剑术。
于几个孩子而言,那是一段很美好的日子。于常界神而言,那是她唯一得到了救赎的时光。
她曾以神明的眼,看到过他们全部的未来,那本是多么光明的一条坦途啊,光明到她不敢多看一眼,生怕再看上一眼,就要为身处于黑暗,却不得脱出的她感到自卑——
可无论她怎样想,嘉佑良和他的姐妹弟弟们还是日复一日地前来,又日复一日地与她道别,好似永不会厌了这里。
即便到了三百年后,他们早各自有了事业,变得越来越忙,还是会抽着空来与她聊上几句,或者托在家坐镇的大小姐嘉祛缪给她带些礼物,就像真正的孙辈与祖辈那样。
她不由得去想,她是否还能走进光明呢?像她这样已经破碎得不能更破碎的人,也可以拥有真正的幸福吗?
没人能给她答案,她也只能将它遗忘。毕竟没有期待就不会失望,不是吗?
再后来的某天,嘉佑良得王信任做了上将,并给她送来了一份请帖。她打开它看着,却发现这是一份婚礼请帖,内容竟是邀请她去做高堂。这如何使得,她又不是他的血亲!
于是她将请帖放在了一边,叹息道:“其实我帮不上你什么,你不用这样尊重我的。”
嘉佑良闻言而沉默,整个人变得非常难过,过了很久很久,才缓缓开口反问道:“可您是我的亲人啊,难道我不该敬重您吗?”
这句话给了常界神很大的冲击。直到这时,她才发现,自己长年长在一个不平等的环境下,心中竟已默认了不平等必然存在,而不会认为它有什么不对。
即便她成为了神,这一点也没有什么改变,只是愈发地被深藏、再深藏,再无谁会去提起,也再不会有谁敢于向她提起罢了。
这一刻,她想起了更多的往事——
她是主家族人,曾经历过‘众星捧月’的人生,最终却被族长选择抛弃。她那未知的体质,本来可以更早被发现的,却因为全家人的隐性忽略,从未被发现过哪怕一次。
她没有姐妹,那整整三代只有她一个女孩,当时所有预备给嘉氏女的资源都给了她,她现在给孩子们讲的东西,也皆是她昔日所学。可是,即便如此,她又得到了什么呢?
除了满身的疮痍,她最后什么也没有得到。没有人教过她如何理政,没有人教过她如何防备敌人,更没有人教过她,如何去与王周旋。完全没有学过这些的她,根本就斗不过王,从一开始就输了,输得彻彻底底。
可如果没有那些忽略,如果她再聪明一点,能意识到那所谓的‘众星捧月’,与‘正常’有绝对的不同,她是不是就有机会与王对抗,就不会失去爱人和孩子,不会失去自己的家?
在满心的悲怆中,她没能克制情绪,颤抖着抬起手捂住脸,在嘉佑良面前哭了出来。她做人是个没用的人,做神是个没用的神,就算永远也死不掉,又有什么用呢?
她哭得太过绝望,无声却撕心裂肺,嘉佑良看着她哭,转瞬间就落了泪,再难自已。
他对此感到绝望,整整数十万年啊,与昼神同祖的主家都已湮灭于历史,可他们给这位长辈带来的伤害,却是永远也无法成为历史的啊!
但他能对此说什么呢?安抚的言行太单薄,开解的论调太虚伪,他这个未经他人苦的今人,又有什么权利劝她想开些?
“这是怎么了?”嘉祛缪突然提着食盒来了,看都没看自己的兄弟,把食盒往桌上一放,打开它的盖子,从里头抱出了一摞糖果盒。“大祖母,您上次多用了两块酸角糕,我猜着您喜欢这个,这次就多做了一些带来。”
“好,好。”嘉卉妗不太想被她发现端倪——她日日都来着呢,这么糗的事儿不能叫她记住,立刻草草抹了把脸,强颜欢笑着应道。“就放屋里桌上吧。”
“好嘞。”嘉祛缪抱着那堆盒子,把它们放到桌上,这才转头去看自家兄弟。“哎,我说佑良,你在发什么呆,郑小姐还在府上等你去约会呢,你就这样把她晾着啊?你的礼貌呢?”
“我这就走。”嘉佑良抬手抹掉脸上的泪痕,叹了口气。“我这就走……”
“多大点事儿,哭成这幅狗样?”嘉祛缪见他一脸狼狈,一边骂骂咧咧,一边抽出帕子给他擦脸,用力奇大,像要把他多余的脸皮全碾下来。“还把大祖母的情绪搞坏了,你可真能耐啊!”
“我没事,就是难得能参与小辈成家的流程,太高兴了。”嘉卉妗看向那张请帖,当场编了一个借口出来。“就只是太高兴了而已。”
“真的?”嘉祛缪完全不信,就这点事还能让这俩人哭成这样?
“真的,真的,你轻点擦。”嘉佑良立刻配合嘉卉妗圆了这个谎,还往后缩了缩脖子。“我也是得遇良人,太高兴了,才——”
“行了,知道了,打住。”嘉祛缪立刻收回了帕子,还指了指门。“走吧你,这儿有我呢。”
“哎,好。”嘉佑良缓缓起身,一步三回头地往外走去。“你要是没什么事儿……”
“我就是办完了事儿才来的。”嘉祛缪早知道他要说什么,先他一步做出了回答。“快走快走,别让你的未婚妻等急了。”
嘉佑良闻言,倏然间红了耳根,拔脚就跑,一双钢底军靴踩得楼板咚咚作响——就像他怦怦跳动的心一样。
未婚妻啊……郑氏的小姐吗?嘉卉妗忍不住拿过那张请帖,开始回忆郑氏的人际关系。如果她没记错,现平等神郑彰明就是这家的人,只是不知道,那位郑小姐与平等神有没有关系。
“郑芪竹,郑氏主家本家十七小姐,现平等神第十二世孙之长女。”嘉祛缪往嘉卉妗身边一坐,开始报嘉佑良未婚妻的家门。“城主府、族长府、大战神府三府决议时,本来选的不是她,但……她与黎颂芊公主是挚友。”
“趋炎附势的狗东西,可去他的吧。”嘉卉妗闻言,不由冷笑了一下。“佑良自己是什么说法,他喜欢郑小姐吗?”
“喜欢,喜欢得要死了!”嘉祛缪笑了起来。“这不是去约会了嘛,那还是他先提的,理由是要跟人家熟悉一下,免得互不了解造成误会……”
“嘿,您猜怎么着,这呆鹅自己约会,还特意跑回家一趟,说到时候要把二妹、三妹和无双给带出去,还说什么……哦,光是孤男寡女一块儿待着,会对郑小姐的名声有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