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王夫妇离开后,偌大神观中安静了下来,假装看土的晓云驰,也已经往花坛里种了一大片从神冢界里摸出来的花,此刻正思索紫花与蓝花种在一起会不会不好看,并伸手把某一株紫丁香往左边挪了一点。
但他刚把那紫丁香挪开,嘉长川就走过来,将一株天蓝尖瓣木往紫丁香旁边挪了挪,并问他道:“殿下,诗氏是什么时候向您投诚的?”
如果诗氏,甚至于他的堂兄,没有向他搭档投诚,他不认为他搭档会管这些事,更别提专门让外交组去问了……所以为什么只有他,到现在才知道有这回事?
“你师祖给我那枚玉玺的时候。”晓云驰用左手摘了朵天蓝尖瓣木的花,又用右手摘了朵紫丁香,捏着两朵花对了对,最后将它们塞进了嘉长川手里。“我想,如果她并不想回去,应该不会把雨兰女皇交托给她的遗物拿出来。”
他也是才想明白这个问题,如果诗延仪不想回去,真的会把玉玺给他,之后又跟徒弟诗梓约去了沐雨,且不曾阻止徒弟在沐雨定居吗?
而且,她给他的那些信件……能和玉玺这种贵重物品一并交托的,只会是同等重要的东西。那会是什么呢,是雨兰女皇的手书,还是诗延仪本尊同雨兰女皇的来往信?
“他们这样不明不白地把事情做了,也有他们的苦衷。”晓云驰话说至此,瞧了瞧嘉长川的脸,伸手攥住他捧着花的手,抚一抚他蜷起的手指,笑道。“万一此事不能做,或者我与他们结盟不成反成仇……”
“你那么喜欢我,又该怎么面对家族和我?”他这样说着,稍稍歪了歪头,目光颇有些为难。“他们只是不想让你两难,而我也一样。”
看着他为难的神色,嘉长川突然就不想去想这些事了。思考这些事情有什么意义呢,除了会徒增烦恼,难道还能有其他结果吗?
于是他攥了攥手中的花,说道:“殿下,不必说了,我都明白。”
“明白就好。”晓云驰又抚抚他的手指,笑着收回手,往神观主殿中走去了。“我想挑两堵墙,给你画两幅神像,你要不要来帮忙挑墙?”
啊?嘉长川愣了一下,给他画像,怎么还要他来挑墙,这不该是由画师决定的吗?
晓云驰走了几步,见他没跟上来,便摇着头感慨道:“唉,有些神啊,谈及心意还勇气可嘉,做起事来倒像块石头,忒不聪明。这样的呆子,我又该如何渡哟!”
突然被骂了的嘉长川,站在原地思虑片刻,忙低头看看手中花。想着两种花的花语、寓意,他隐约明白了些什么,顿时豁然开朗——
哦,难怪他搭档要骂他。紫丁香代表‘永恒的爱与幸福’,天蓝尖瓣木则寓意着‘互信的心’,以及‘珍惜当下、把握现在’。这两幅画是一种礼物,根本不是单纯的画!
但是,以他搭档的作风,应该不会无缘无故亲自备礼吧?这礼物究竟是做什么用的,他怎么就不明白呢?
于满心茫然间,他将两朵花收进手上戒指,又忽然将目光定在了这戒指上。今天实在太忙,他一直没工夫看它,这会儿注意看了,他才发现当下的事情到底有哪儿不对。
这戒指宽约半寸,指腹处做了开口,纹样是水纹与一颗山石形红玛瑙组成的‘清溪抱石图’……它乃是一枚沐雨传统求亲戒,能收到这个信物,代表送礼者非常属意收礼者,正在考虑要不要与对方共度一生。
如果收礼者给出正向回馈,这事儿就成了,反之,则双方的亲密关系必然告吹。
意识到这一点后,若非神躯不会大汗淋漓,他此刻当真要汗流浃背了。与所爱之人结同命,结契礼必不能太单薄,可他除了几座游走遗迹,几乎一无所有,又该如何马上备齐全部礼物?
然而晓云驰已经走远,连脚步声都消失在了神观深处,自然不可能察觉他的心思。他也只好摒除一切杂念,迅速走进神观主殿,打算暂放下此事不管,先把人给找到再说。
但他刚一进殿门,就看到了正站在窗边偷窥他状况,此刻亦在盯着他瞧的晓云驰。少年亲王负手而立,满眼笑意,仿佛早就猜到了他的反应会是如此,并很乐意看到他纠结的模样——
见搭档如此坏心眼儿,他忍不住伸出手去,屈指轻敲了下搭档的额,念道:“我的小冤家唷,可饶了我罢!你这厢好端端地在看笑话,殊不知我差点就要被吓死了!”
晓云驰吃痛地‘哎呦’一声,忙捂着额头往远处溜开了去,嘴上却道:“又不是马上要结契,你慌什么嘛!放心吧,你还有准备的时间,至少也有一个月,这总足够了吧?”
“够了,够了。”嘉长川顿时心中大定,只要还有时间,哪怕只剩下一个星期,也足够他弄来大部分必备礼物了。“你……”
“我没什么特殊喜好。”晓云驰学着弥飞源的做法,以神力凝笔在手,转而走去殿内最宽广的墙边,将那笔望空一抛,让它自去往墙上着墨。“你觉得我喜欢什么,我就会喜欢什么。”
此话有两重含义,其一是王不可有所偏好,其二则是‘但凡由你所赠,我都会喜欢’。他就把话放在这儿,至于听话的人最终能理解成什么样,就不是谁能控制得了的喽!
嘉长川自然明白这个道理,此刻听见这样一句话,反而陷入了两难——就像询问家人想吃什么,却得了句‘随便’的一家掌勺那样。
此刻他难免懊恼,之前天天陪着搭档,怎么就什么都没观察出来,连人喜欢什么都不知道?但他也明白,倘若一位王的喜好能被随意得知,那这位王的死期也就不远了。
所以他该怎么办……完全按沐雨规制来吗?嗯,仔细一想,好像也不是不行,他之后就去向他的祖父母、母亲、舅舅、堂姨堂舅们问一问,在沐雨传统里,该如何准备这份结契礼!
待他思考完这些问题,重新看向晓云驰时,就被墙上起草到一半,已经初具雏形的画夺走了目光——
那是一幅‘神君得胜图’,身现武神相的他,手执长戟,乘御六狮所引之天车,屹立云端,意气风发;天车后,云中有蓝白旌旗飘扬,帅旗屹立难倒,正当中绣‘嘉’字,两侧还空着两竖溜,疑似预备着写神名、神号。
他从没见过这样的自己,也不觉得自己能给别人留下这般印象,因此大为诧异,原来,他的搭档,竟是会这样看待他的吗?
“长川,长川啊。”在他发愣的间隙,晓云驰忽然喊着他的名,同他问了一件事。“你还没告诉过我,你是什么法则的主神呢。当下天时地利,人也和,你就顺口告诉我吧。”
“我啊……”嘉长川望着他,淡淡地笑了笑。“我乃常道法则之主。”
他其实不是很愿意提这回事,只因‘常道’一途仅仅是他的愿望,也是他希望其他人能走的路,而他自己却未必能踏足常道。因为过去的经历,他早已做不得寻常人,又怎么能‘如常’呢?
然而晓云驰闻言只是‘哦’了一声,便又在手中凝出一支金笔,对着那面帅旗思虑片刻,提笔,在那个‘嘉’字两侧,动作如行云流水般地、迅速地写下了两行小字,左为‘纯真常道之主常裕神君’,右为‘忠义勇武拢念恒仪天君’。
这两行神名号一落成,嘉长川瞬间便发觉,自己的神途、神运都彻底地稳固了,不由大惊:唯有主神方能予神名号,他搭档却是随手一写,便定下了他的身份地位!这,这——
难道,在他们谁也不知道的时候,他的搭档已经成为了灵山的主人,甚至是更高阶的存在?现任主神可还没死呢,在他们无法察觉的时候,流落他方的主神本尊,到底都干了些什么?
他看着晓云驰专注的背影,很想把这个猜想讲出来,但他根本就不敢说,也开不了这个口。万一这猜想是真的,他该怎么办,他能怎么办?当事人晓云驰呢,得知真相后又该怎么办?
这一刻,他深深地感到无力,就如他眼睁睁看着晓云驰掉入刹那千生结界,却只差一点就能抓住对方的手——此时此刻,他心中的绝望啊,恰如彼时。
而还专注于画的晓云驰,又凝了几支金笔,让它们给大背景着色,顺便完成一些其他细节,便懒懒地抻个懒腰,一边转身去看嘉长川,一边随口说起了话,想着与搭档商量点事。
他得去一趟守卫殿堂,处理好之前办岔了的人际,哦不,神际关系。
嘉氏内务太过复杂,祈麟镜对他讲出晓无霜的事时,应该也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的。因为晓无霜在沐雨民间的声望,他太过先入为主了,万万没想到,最后会有那样的后果……啧。
“好了,剩下的部分,让这些笔自己画——”他话说一半,却发现嘉长川状态不对,定睛一看瞬间急了,忙两步蹿到搭档面前,伸手去探对方腕脉。“你脸色怎么这么差!”
嘉长川的脸极惨白,像死到褪去血色的人,连瞳孔都涣散了。他不清楚神会不会突发急症,可这么个状态,实在谈不上好吧?
“啊,有吗?”嘉长川听到他唤,回过神来,惨笑着搓了搓血色全无的脸,就连发出的声音都有些破碎,其竟丝毫不觉,甚至仍在试图讲话。“我没事,也不难受……什么事都没有。”
“你不难受我相信,但你都突然这样了,心里绝不可能什么事都没有。”确定他身体没问题后,晓云驰才堪堪松了口气,抬起双手攥着他胳膊,非常严肃地盯着他。“刚才我写那两行字的时候,发生了什么?”
嘉长川见他‘一针见血’,便看向他手上戒指,无力道:“你拿出那本神谱来看一看。”
“这……”晓云驰虽然不明白,但到底还是把神谱拿出来,翻着嘉长川的神像。“它怎么了吗,还是说……”
当他翻出嘉长川的神像,又低头看了一眼,顿时收声无言。只因本没有被记录名号的神像,此刻竟早已被记录了神名号,即‘常裕神’与‘拢念恒仪天君’。
开玩笑的吧,他那就是随便一写,打算留着给嘉长川的信徒记住,以观后效的,居然就这样成真了?万一他写的阶位太低,岂不是会就这样害了搭档的一生?
思及此,他低声骂了句‘彼其娘之’,收起神谱抱住嘉长川,抚一抚他的脊背,尝试安慰他道:“我又不是主神,封神的事,做不得准——”
“不。”嘉长川却推开他,不接受这个安慰。“名号落成后,我的神途和神运都稳固了,可见它确已成真。我无所谓阶位,只是,你……”
他话说到一半,却无论如何也说不出结论,只好撇开头去,闭口不语。这种不负责任的话,当真可以出口吗?
晓云驰见他作这般态度,心中大致有了数,面上却没什么反应,只当身上藏了个不为人知的玻璃弹子儿——笑话,管他什么权能呢,又不是什么拥有了就能永远得到的宝贝!
如此看来,他今后得愈发谨慎言行,以防止自己做出对众生不利的事。
祸害璃天神不要紧,反正除了待他不错的神以外,祂们也在祸害他,就当一报还一报,只是众生无辜,他坚决不能为了自己的事,从而波及他们的身家性命。
至于眼前事……事已至此,还能怎么办唷,他也只能多补偿搭档些了。那什么的主神之位,跟虚空一样缥缈,坐不坐全乎都无所谓,分一半出来又有何妨?
思及此,他调动神力,模仿造金笔的方式,凝了把五弦琵琶在手,一边撤步后退,一边轻轻拨了两下低音弦。待嘉长川循声回头,他才看着茫然的搭档笑了笑,又指指他腰间剑,道:
“别想那些了,长川。”他笑得温和,语调也柔和,显然根本不在乎那些。“女王看过你舞剑的英姿,我却不曾看过,眼下周遭再无旁人,不若我来给你弹琴,你也抒发一下心绪,如何?”
嘉长川很想说‘不如何’,但他根本没办法拒绝这个请求。他搭档确实没看过他舞剑,就现下局势而论,往后大约只会更难看到,既如此,所眷有意,胡不应耶?
于是,在晓云驰反复以弦音为催促时,他从腰间解下雪剑,拔剑在手,又将剑鞘放在地上,后退几步,和着琴声且舞且唱道:
神君执剑起舞兮,设调出言抒所思:
少王入世觅神途,历经艰辛塑其身,
一经预示方临世,生而为主不知情!
诸君秘藏几多兮,此山何以有玄机?
思忆起,往日事,
心有忧,目怀愁!
天中生云翳,其决亦非明,
可怜苍生兮,何以为故乡!
玉月犹有落,烈日未当空,
步步登云际,唯恐世无常!
万般虽有运,亦有骤然崩,
其后千亿难,何以能终兮!
复忆起,往日事,
遂有忧,怎无愁!
这段词句的大致意思是:
你入世探索成神之道,好不容易才走到这一步,明明是经过预示而诞临世间的人,却在不知情的情况下,成了此间灵山之主。其他神对此大概是什么也不知道的,有相当一部分神身上的事儿还不少,这世界真的还有救吗?
想到这些事情,我就很难不忧愁!
主神已经彻底不靠谱了,只可怜苍生无辜,要去哪里寻找到新的故乡!她快死了不要紧,你可还没成神呢,万一你因为她出的问题有了什么事,可怎么办唷!
一切事虽有命运安排,但怕就怕命运突然崩溃,在那之后会发生的灾难,就再也收拾不尽了啊!一想到这些事,我就很难不忧愁!
晓云驰弹着琴,静静听完最后一字,便松手令琵琶自鸣,从戒指中抽出把金骨金锦绣芙蓉纹折扇展开,上前与嘉长川同舞,并和调唱答道:
山王展扇同舞兮,协调答言解君意:
如今生世虽尚好,歌舞升平固喧嚣,
君不圣兮败朝纲,若无弦歌舞自止,
若舞止兮难欢喜,民无乐兮不思乡!
浮云烟,有何意?
吾爱啊,心莫忧!
天清难无云,地灵何曾易,
众生随轮转,贤人自不移!
烈日有其食,玉月亦盈亏,
诸君尽无全,况乎世无常!
万般履运途,今时何作数,
欲知随后事,且待来日期!
浮云烟,有何意?
吾爱啊,莫怀愁!
晓云驰所答复的意思是:
如今的世界只是看着好,瞧着歌舞升平的,可主神已经不行了,一旦其他神也走到了尽头,这个世界就会直接迎来终结。这个世界终结后,悲苦的众生又该上哪里去找故乡?
在那样的生死存亡问题面前,眼下这些似浮云和过眼云烟一样的事,又有什么意义呢?
我的爱人啊,你不要心忧!
再清朗的天也很难没有云,灵性的大地却何曾因为那云的有无而改变过呢?就像众生皆随着时代庸庸碌碌地流转,贤明的人却不会因为听了世间的寻常想法,从而改变他的志向啊!
太阳会发生日食,月亮也会有盈亏,所有的神尚且无法做到圆满,无常的世间难道还能做得更好吗?
世间一切自有命运,眼下暂时的命运,又能算个什么?就连这一切最终的结果,也只会在未来发生,而决不会、也不能在当下就被决定啊!
所以啊,这些似浮云和过眼云烟一样的事,有什么意义呢?我的爱人啊,你不要发愁!
唱罢最后一字,晓云驰收起扇子,抬手环住嘉长川的脖颈,仰着头,用一种颇缱绻的目光,自下而上注视着他,最终盯住他的眼,似在给予安抚,又似在为了他的心绪而担忧。
搭档愿意操心他的生死,他很高兴,可倘若他的搭档会为此而悲伤,就实在非他所愿了。
有些事之所以会发生,实在是源于无常的,非人力所能阻止,就连神都无法阻止它们到来;而爱他之人皆会为此而忧,为此感到困扰,可被这样担忧着的他,又该如何是好呢?
嘉长川看着他的眼,隐约也明白了这一点,又见他全不在意此事,便尽力调整心态,恢复至寻常模样,又低头亲了亲他的额,似在对他说:我明白你的意思了,请你放心。
“好啦,好啦,让这些事都去一边儿去吧。”晓云驰见他想通了,笑着拍拍他后颈,又亲了亲他的颊侧,随即收回手,转身去看墙画。“我不会再令旁人知晓此事,只是,你的阶位……”
“无妨的,我真不在乎这些。”嘉长川蹲下去拾起剑鞘,收剑入鞘,将它重系回腰间,说了句极真心的话。“只要你不会厌弃我,就够了。”
晓云驰闻言轻笑了一声,并未答话,却欲盖弥彰地举手遮了脸。这位由他的心先于他的意志所选的爱人,当真是极真诚、极真诚的,倘若他日后要因为旁的事厌弃他,就太不是东西了!
“对了,殿下。”嘉长川说完这些,突然想起晓云驰先前疑似想说什么,便转而追问了起来。“你原先是打算说什么来的?”
“我得去一趟守卫殿堂。”晓云驰见他有问,便转回身来,轻轻叹了口气。“要是不走这一趟,我怕你们拔地基的时候……会拔不起来。”
嘉长川思索片刻,明白了这是怎么一回事,于是点了点头。“那就走吧。”
他搭档初见自由神时,那态度可不怎么样,甚至有点儿给谁讨威名的意味,他对此还是非常有印象的。嘉无双当时的反应也很微妙,仿佛在反复透过他的搭档,看着已经死去的爱人……
啧,现在想来,这还蛮让神不爽的。世上怎会有两个长得那么像的、甚至能让死者的未亡人认错的人?
他搭档和晓无霜,气质明明是全然不同的,一位是怀威未发的王,一个是清雅秀丽的公子,根本就是两个极端嘛!
后来在与晓无霜打交道时,他也大概明白了——晓无霜在沐雨的名声,应该是很不错,甚至很响亮的。否则,他搭档绝不会一而再、再而三地去理解对方,确认其与原初魔祖不同心,并想助其重返云英神阵营。
可惜,可恨啊!那些少年时的景仰,在时代的洪流中,终究落入了尘埃。若非晓无霜于极昼星系有恩,最终又被常界神所害,只其曾想杀害他们这一点,就足够他去追仇了!
他不是不知道那是本能反应,却实在没办法不记这个仇。云英神但凡神魂未灭、福运未绝,就能反复转世重活,他的爱人却只有一次生命,一旦出了意外,就再也不会转世啊!
晓无霜砸他们那两下,就是奔着灭口去的,但凡他不是神,他搭档也没有超强的恢复力……沐雨扇术本就是拥有体系、传承的神杀术之一,只消那一下,他俩就彻底完了!
如此一来,在这些事件中,嘉无双的角色,就是纯粹的倒霉蛋了——不但为此失去了家人、爱人,还永远地失去了自己。
知道祂曾与晓无霜有旧的人和神,保不齐也总会拿这一点作文章,就像风乘麟被悲剧和流言蜚语打击到近疯魔,最终被原初魔祖趁虚而入的过程那样……
“长川?”早已划开空间裂隙,并准备离开的晓云驰,此刻正站在裂隙里,疑惑地看着发呆的嘉长川。“怎么了?”
“没事。”嘉长川闭了闭眼,甩掉这些思虑,举步上前跨入裂隙,走到晓云驰身边,并紧紧地牵住了他的手。“走吧。”
见他不欲多说,晓云驰就没深究他的异常,只牵着他往前走去,穿过空间裂隙,站在了位于众连城的守卫殿堂前。
这座水蓝圣殿依旧巍峨,门外的白狮雕像亦威武如故;那高耸的大门下,没有了来往民众,仅剩下了在转移物品的万相军。有人出门时,甚至牵着训练有素的猛兽,带齐了全套远行装备,瞧着是不打算再回来了。
一些万相军的讨论声,也在这时远远飘进了两人的耳朵。什么话都有,譬如‘大公子他是不是闲的了’,以及‘不愿意搬家的,就得原地解散’,还有‘爷终于可以去做游侠了,好耶’。
晓云驰听着这些话,缓缓皱起了眉。嘉长宴到底对这边下了什么命令,他是打算把整个嘉氏化整为零,散入宇宙吗?
“或许你感觉不到,但事实上,嘉氏内部早已成了一盘散沙。”嘉长川看了看搭档的神色,道。“常界神派与嘉氏三府间的博弈,伤害了很多人,也伤到了绝大多数人情愿为公的心。”
“譬如,在大战神府成为无主之地后,府中的内务人员,都应我堂兄的邀请去了城主府,而我父亲的旧部们……则几乎是不约而同地,选择了销户假死,离开此地,自行前往赤乌山。”
“因为他们清楚,留下也意义不大,还未必能保全自身与家人,更不必说为谁鸣冤了。”嘉长川无奈又释然地笑了笑。“我以前不懂这些,只觉得他们选择销户太过武断,如今看来……”
“如今看来,这竟是再明智不过的决定了。”他说至此,终究叹了口气。“倘若他们没有离开,常界神今日发动突袭时,定是要拿他们祭旗的。只要我还未死,她就一定会这么做。”
晓云驰闻言,则是拍了拍他的背道:“常界神已伏罪,再也翻不起什么浪,既然你心有遗憾,之后就寻个机会,去赤乌山找找他们吧,万一能找到,也还能叙叙旧不是?”
“说的也是。”嘉长川点了点头。“我们是现在进去,还是等他们都走了再去?”
“现在吧。”晓云驰抬手点亮通讯器,看了看时间,随即一甩袖子,举步朝殿门走去。“毕竟,距整个午时结束,已经不差多久了。”
他刚走出几步,周围万相军就齐刷刷朝他们看了过来,又迅速挪开视线,讨论的话题却有了改变,成了‘二公子怎么过来了’,以及‘跟二公子一起的这位是何方人士’。
有些跟嘉长川关系还算良好的、即将远行的万相军,甚至纷纷围过来,试图跟嘉长川唠嗑,全不顾他是否还有事。笑话,以后都见不着了,现在不祸害兄弟更待何时?
嘉长川试图向搭档求救,却得到了一个灿烂的笑容,以及一句‘没事儿,你就跟他们聊着吧,反正他们将要走了’,然后,他就这样被丢下了,丢下了!哦,这真是太让他难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