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阳光大开,驱散了秋夜的寒冷。
陆观南醒来时,尚有些思绪复杂。
自入秋后,日日受桂花刑,他的脸上身上总是又红又痒,越抓越难受,有时候甚至呼吸浊重,喘不过气来。
不过今日却感觉好多了。
陆观南掀起衣袖,身上的红疹子都不见了。屋内有一面老旧的镜子,他起身去看,果然脸上也恢复正常了。
陆观南漆黑的眼眸中闪过一丝困惑。
他走到床边,抽开小拉锁,一只青白色的小圆瓷瓶正安安静静地躺在那边,色泽莹润,蕴着流光。一打开,瓷瓶中散发着淡淡幽幽的清香,陆观南凑近闻了闻,又剜了一点,涂抹在手边。
他虽不通医术,但也略知一二,这膏体的成分应该只是一些清热消毒的药材,不至于说涂了就会生毒疮。
可是……凌纵为什么要那么说?
陆观南冷不丁想起昨夜凌柳卿说的话,“世子好像有些怪怪的。明明菜里没毒,为何说有毒呢?”
确实古怪。
凌纵这个人,清都有名的纨绔,不学无术,狂傲不逊,手段凶残,整日都是阴气森森的。他最讨厌的人,就是陆观南。现在自己落在他手里,且毫无还手之力,凌纵虽欲除之而后快,但更想将玩弄他于股掌之间,就像玩弄一只蚂蚁一般。
所以有了桂花刑这一出。
半夜披狐裘、用温水泼脸、换衣裳、给他饭吃、哄一向讨厌的妹妹、替他涂药膏、请府医给他治病……这些事都不像是凌纵能做出来的。
他按着心口,静静跃动。很难想象,他的体内竟然有一只蛊虫。
生死蛊的意义在哪呢?只是为了防他刺杀?
更像是凌纵对自己竖起的一道盾牌。
陆观南坚信,凌纵对自己绝对是不安好心。但如今情形似乎有些不对劲,他总觉得哪里奇怪,捉摸不透。
“喂!醒来没啊?你是猪啊睡到现在?!”
福奴等人粗暴地踹门进来。
陆观南冷冷地瞧着他们,止不住的厌恶。
“陆大公子,我们世子爷特意请府医给你医治,这不,一大早就让人去给你煎药,这么一大碗药,你可得全喝完啊,不然就是对不起我们世子爷的仁慈宽和!”
说着他一摆手,身后两个小厮上前,一个按住陆观南,一个端着药碗,掰着他的下巴,往嘴里灌药。
那碗药颜色深得发黑,上层漂浮着没筛干净的碎黄连。
苦味飘满了整个屋子。
太苦了,药汁顺着缝隙流下来,苦味像一剂辛辣的毒药,陆观南抑制不住地挣扎,昨夜才包扎好的伤口又裂开了,纱布渗着丝丝缕缕的血。
福奴看着很畅快。
陆观南,陆大公子从前是何等高洁如雪的人物啊。下雪时,万里雪飘,犹如人间盛景。而雪停后,无数行人践踏过,原先洁白的雪,混杂着鞋底的泥污,变得脏兮兮的。
现在他就落得了如此下场。
福奴笑道:“陆公子,良药苦口,你这么不识好歹,咱们这些做奴才的怎么跟世子爷交代呢?世子爷可是要把你养得白白胖胖,磨干净刀子,一刀一刀地剜心割肉呢……”
“你倒是很了解本世子嘛,果然是心腹哦。”
身后猝不及防地响起一道声音。
含着笑意,清润如泉水从天而降。
凌当归微微喘着气,气色竟明亮许多。
福奴回头一看,连忙请安,谄媚道:“世子爷,您怎么来这了?这儿味道太重了,奴才正给他喂药呢。”
味道确实重。
凌当归先天体弱,也喝过几年的中药。那几年,他就是个苦瓜,整日耷拉着脸,捏着鼻子一口气喝完,还不敢叫苦。
因为如果吐出来,或者嫌弃苦的话,妈妈都会很不耐烦地说他没用,连这点苦都吃不了,然后将药硬生生地给他灌进去。
他那时候最大的心愿,就是喝完药之后,能吃一颗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