演武场,祁王在训练士兵。
新招募的一批皆是平民百姓,力气足够,但技巧缺乏,需要祁王多费些心思。这几日,他也一直在演武场,与士兵同吃同住,习性也甚是简朴。用祁王的话来说,便是用回到了在领兵打仗的时刻。
祁王穿梭在队列之中,时不时替士兵们纠正姿势,多加指导,甚是用心。
瞧着这群士兵,个个神色激昂,仿佛下一秒便要冲锋陷阵一般。
凌当归在演武场外看了足有一刻钟,祁王才发现他在,顿时展颜,让士兵暂且休息片刻,他则翻过围栏的绳索,道:“阿纵?你怎么出来了?我正打算去看你呢,身子可还好些了?药吃了吗?”
祁王对凌纵的关心是极为真切的。如今又历经了流放与起事,性命危急也是转眼之间。祁王自然对这个妻子留下的唯一孩子更加珍爱。
凌当归拍了拍衣袖,扬眉启唇笑道:“父亲放心,我已经没什么大碍了。在床上躺了十多天,实在是腰酸背痛,就出来走走,晒晒太阳。”
祁王见他神色,虽然是笑着的,也是原先那种恣意的笑。然而此时憔悴清瘦,眉宇之间难掩心事,笑便看着有些勉强。
祁王叹气,“阿纵,是父亲对不住你啊。”
他拉着凌当归,边走边说:“爹无能,才让你遭受流放之苦,又险些让你被欺负……哎,丧于畜生之手。”
如此父慈子孝的温情肉麻,让凌当归有些不自在,他张扬道:“父亲不必过于忧虑,我可是祁王世子!才不是任人宰割的小绵羊。想欺负我,那还得掂量掂量身上的皮经不经得起铁板高温!”
祁王拍着他的手,闻言被逗得合不拢嘴:“还是阿纵厉害。爹以前倒还小瞧了你,总觉得你还需要庇佑。没想到你经过流放的苦寒,竟也成长起来,能够独当一面了。你母亲在天之灵,亦可安息了。”
连他也没想到,竟是他这个儿子率先突围破局。
在流放途中,祁王便会与凌当归寻时机商议雁州反叛一事,然而到底没有精准的计划,连他自己心里都没有底。
时间又极其仓促,哪怕他提前便在雁州几处安插了刺客,邵覃和丁不弃也在暗中收拢百姓,只等到祁王等人到了雁州再想办法传递信息,寻时机举事。
谁知局势比祁王想象的更要糟糕。
韩虚谷俨然将自己当成了雁州的皇帝,无视天熙帝之令,竟公报私仇,将凌纵送到雁州府,让变态刺史之子加以折磨。
想到这里,祁王又是冷汗直出,不敢想,若是阿纵出手再迟些……会发生什么。
“父亲不必再忧心,都已经过去了。流放时,我便与父亲说过,柳暗花明又一村嘛。还得感谢井刺史和韩楼,如不是他们狂妄自大,我也不会寻得生路。”
凌当归再回想,仍觉得心潮澎湃,像是一场梦。
祁王感慨道:“阿纵,你做得很好。若没有你制住井屏山、射中韩虚谷,激励百姓,邵覃与丁不弃他们也不会那般势如破竹。”
一向顽劣轻狂的儿子,在生死攸关时刻竟如此果断决绝,祁王欣慰至极,又拍了拍他的肩膀,“阿纵,那晚你门楼之上一箭射中韩虚谷,慷慨陈词,那般风采,竟有些高祖遗风,帝王之气。”
祁王一直在夸赞自己,凌当归越来越脸热,“就是为了活命而已。此事非我一人之力,若不是邵覃和丁不弃带着百姓及时赶到,那么我所做的一切也都是白费。”
祁王了然一笑:“果然是成长了,竟也知道谦逊了。”
那可不。
都给自己夸得比肩宜国的开国皇帝了,自知自己水平的凌当归都不好意思摆架子了,转移话题:“对了父亲,眼下有什么安排?我听闫庚说,陛下已经在移驾雁州的路上了?到时候……”
虽说祁王对外宣称自己仍是忠于皇帝的,只是皇帝为奸臣和术士蒙蔽,误会良臣,大兴土木,闹得苍生哀苦。等他来了雁州之后便会知晓,便会清醒。
可事到这个地步,天熙帝继位期间,民怨沸腾,也是非死不可了。
他要是不来雁州,祁王便会自雁州起兵,以“清君侧”的名义打到清都,逼迫他退位;若来雁州,便是请君入瓮,天熙帝自投罗网。
“雁州事务照常进行,此外我已经令雁州内的所有铁匠在锻造兵器与甲胄,还秘密书信给了一些散在四处的旧部,不日后,他们便会前来投奔我。”祁王极其沉重,“此一战,在所难免,只希望……”
话到嘴边,戛然而止。
祁王心中百感交集。
天熙帝,那可是他一母同胞的亲生兄长啊。
祁王闭了闭眼,缓缓吐息,“罢了,事到如今已无转圜余地,千秋之后万人所指,便指去吧,我也只为活着罢了。”
凌当归思索片刻,笑道:“父亲又何必担心,生前不管身后事。况且这宜国百年里,手足相残、子杀父、父杀子的事情,不知发生了多少次,每一次不过是历史重演罢了。后人要骂,算起来起码要骂上三天三夜,那是骂不完的。”
“还是你看得开。”祁王叹气。
凌当归但笑不语。
骨肉相残的桥段,在宜国太常见了。凌当归甚至怀疑这个家族可能就携带这方面的基因。
天熙帝杀了兄长上位,后来又杀了自己的亲儿子。原书中祁王杀了天熙帝上位,后来又被自己的亲儿子所杀。
凌当归一愣,复杂地看向祁王,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却也忽然有些明白了祁王的痛苦。
将最后一块糕点吃掉,凌当归甩甩脑袋,不去想这些,问:“父亲,我听说唐鸣还不肯投降?”
“不错。”祁王皱了皱眉,“我让韩楼以韩虚谷的名义书信给了陛下,请求将他留下,镇守行宫。为免得他生事,在那天晚上就用韩虚谷的丞相印将所有人扣下,愿意投降的我都收了,但这家伙是块难啃的硬骨头,我念在流放中他对我们暗中照拂,不想杀他,可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
凌当归道:“让我去试试吧。他也是个可怜人,自以为忠贞,实际上早就落入了陷阱。”
祁王困惑。
唐鸣和他的精兵被卸了甲胄兵器,关押在雁州府的大牢里。
凌当归由小兵领着,进入大牢。
两侧阴沉,密不透光,血腥味难散。
凌当归下意识便想起了井氏父子设在地下的监牢,那些不堪的画面再度卷土重来,喉头堵塞。凌当归扶着墙角,干呕了几声。
“世子?”
领他的小兵将他扶着。
凌当归摆摆手,“无妨,在前带路。”
“是。”
凌当归多看了这小兵一眼,随后跟上。
大牢深处关押了两个人,一个是韩虚谷的小儿子韩楼,对面便是宜国的禁军副统领唐鸣。
凌当归先是见了韩楼。
当时韩楼意气风发,如今做了阶下囚,凄凄惨惨,吓得毫无人色。一见凌当归便直往后面哆嗦,头也不敢再抬。
凌当归觉得好笑,又有些感慨,轻飘飘地说了几句嘲讽的话加了一百积分,便不再管他了。
劝降唐鸣,才是重中之重。
若诱杀天熙帝时,有唐鸣所在,不失为助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