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去春来,万物复苏。
山顶泉眼冒出的水,顺新修斗渠流淌而下,注入新田。
这是满载希望的播种季节,曾手持刀斧,肆意掠杀的乱民,也在此时回归了农户本质。
祁六攀上一株生长于山腰的大树。
他昨日听闻山中雀儿叫的清脆,便在此树枝头设了陷笼。
陷笼是村中一位篾匠,用竹坯帮他做的,小巧精妙,一旦有鸟雀被谷粒吸引,飞落其上,便会被翻转反扣,困于笼内,无从脱身。
祁六双腿盘住树身,两手抓着树枝,偏头避过树叶,见上方挂着的陷笼被触发,心头顿喜。
他深吸口气,往上又爬了几尺,将陷笼摘下。
没等下树落地,祁六就迫不及待拿近观瞧,想看看自己究竟抓了只什么鸟雀。
入眼是一团黑白交织的绒毛。
绒毛上点缀些许已干涸的血。
那雀儿一动不动,竟是在笼中死去多时了。
祁六难以置信,晃晃笼子,只当对方诈死,等确认这笼中雀委实气绝,不免意兴阑珊。
扫兴的同时,他也很生气,从树上慢慢下来,便拎着陷笼,马不停蹄赶往村中。
此地名为夹沟坡,位于应南以西,归虎塘城治下。
其三面环山,西邻瘴地,极为偏僻。
祁六拎着陷笼一溜小跑,从山中回到村内。
他去了篾匠家里,打算向其问明白,究竟是什么东西,弄死了自己的笼中雀。
篾匠家的院子里,摆满了编好的竹篮、竹筛,靠墙位置另放一排木架。
架上搁置六七个大软筐,里面放着不少嫩叶嫩草,草叶中,蛄蛹着各种小虫。
由于临靠瘴地,夹沟坡虫子极多,五花八门的,根本认不全。
所以当地自古以来,就有以虫为食的风俗,家家户户自然而然产生了养虫习惯。
这也是祁六打算养雀的其中一个原因。
因为在他看来,有这么多虫子在,雀儿绝对饿不着。
篾匠没名没姓,生活在这村子的人,都是如此。
以前,此地以部落之名自称,应国覆灭前,曾派兵前来,将各大‘伯主’,也就是部落头领,全部抓起来砍了脑袋。
只可惜没等应国派来儒家学者,在此地传文教化,它自己倒因诸侯乱战,而分崩离析了。
基于此,这些化外之民脱离部落后,未能进入王朝,也不晓得礼智仁义信为何物。
不过随着道路的便达,应国的风俗,还是影响到了这里,至少,他们不再迷恋过去的部落生活。
篾匠三十来岁,喜欢抽烟袋。
他身背后黑漆漆的墙体,还依稀能看出上一次走水的痕迹。
拿起陷笼一看,几乎没费什么力,便找到雀儿丧命的原因。
“这鸟哇,性子太烈,一心想飞出去,可不碰破了头皮。”
祁六对这个说法却不接受,拧眉说道:“头皮擦破点算个啥,岂能要了性命?”
篾匠摆手,指着自己脑袋:“那要是连天灵盖也破了呐?”
祁六还是不信,索性将陷笼打开,将鸟尸倒出来。
鸟尸头部血迹斑斑,双翅骨骼与皮肉脱离,断痕清晰可辨。
祁六暗暗咋舌,禁不住问:“它为何对自己这么狠?得多大力气,才能将自己撞成这样?”
篾匠摇头道:“不是一次撞滴,是好多次撞滴!”
“它不疼吗?还是说太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