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开始其实也挺忐忑的,对于世人反驳女子为自己做主的事实。
但当自己身临其境时,她却意外地平静,甚至觉得有些可笑。
或许这些天……她在与苏欢的交谈中,也听闻了不少女中豪杰。
她们不比男子差半分,甚至比男子更胜一筹。
她只是看着面前那些不断叫闹的男子,觉得他们只是无能狂怒,以这种无聊的把戏意图让女子恐惧,重新树立自己那岌岌可危的威严。
也不知他们闹了许久,骂了多少难听的话。
孟端月都不为所动。
她只是在那些怒骂前,勾唇一笑,语气轻蔑道“还请各位莫要在此放肆犬吠!”
那有些瘦弱的少女提着众人都没想到的狠劲,将声量提高,轻易碾过了男人脸面。
场面一时寂静。
男人们也不禁怒气上头,咬牙欲骂。
但被孟端月怒吼回去,“莫要喧闹!!”
男人们被她表现的强大压迫吓了回去,身体不禁一颤。
她见他们安静,温和一笑,语气平静道“各位,你们说女子只持妇人之仁,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可你们还有一句最毒妇人心!”
“你们常说,无毒不丈夫,大事皆可成,如今最毒妇人心了,你们就说妇人之仁了。”
“女人成了毒妇,大事皆可成了,你们就用贤良淑德束缚别人,女人成了贤妻良母,你们就说她妇人之仁,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说到底,你们男人不就是见不到那些女人比你们活得好,比你们活得精彩!!你们只是虚伪地掩饰自己的无能罢了!!”
“你们的犬吠!我可以一字不听!你们大可叫闹!我都不管不顾。”
孟端月眼底冰霜铺满,恶狠狠道。
“有本事,拉、我、下、位!!”
那些造势的男人们噤声了,没有之前的嚣张气焰。
事实确实如此。
如今的弧城主人是苏琼,只要苏琼还护着孟端月,他们就不可能拉她下马。
更何况……
面前的女孩,确实不算是可以随便招惹的主。
他们选择了安分守己,打算另寻时机。
但他们或许不知……
他们刚才的一番话。
成功得罪了最不该得罪的那批人。
……
不远处,楼上的三人气氛凝重。
沈然和萧逐意虽挂着笑,但眼底的冰冷,却是令人不寒而栗。
谢矜倒是面色平常,但手中紧握的茶杯已然裂开。
最后还是萧逐意打诨,缓和了一下气氛。
“我看关将军脸色不大好,不如我们叫几个人去神威军,与其好好闲谈,疏解一番?”
沈然笑了笑,由衷赞叹道“无止,你心地倒还是一如既往的善良,果然是商人,注重民生。”
谢矜微微一瞥,淡淡饮茶一番,说道“这茶……有些凉了。”
萧逐意听言,当即叫来一旁伺候的小二,让他唤壶茶来。
那小二一听,当即脚步飞快地跑了出去,待下楼,确认那三人不会听见什么动静后,才暗松一口气,擦去自己额上的冷汗。
什么跟什么啊?
那两位大人,自己不知道性情就算了。
可一向喜欢算计别人的阴险东家……
心地善良?!!
他是万万不信的。
他只知道,那些人死定了。
说什么不好,硬是把他们的主公扯进来。
说自家主公是个沉迷女色的人。
可世人谁不知道啊!
苏家人就是个痴情种!
可不是随便一个女人就勾引上的存在啊!
……
孟端月也没在理会这些乌合之众,继续道“无论怎样,我直到今日,也是弧城的官!”
“若还有人不服!”
“你大可找苏将军一问!”
众人算是彻底沉默了,没有任何反驳的举动。
但孟端月还是沉默了半晌,犹豫地选择了自己的举动。
在众人惊异的眼神中,她缓缓脱簪,提裙跪地,正色道“还有……”
“我的确是孟家小女,是前乔家嫡女的乔折枝之女,是孟家姨娘的女儿。”
此话一落,议论纷纷。
在弧城有些辈分的人,都清楚那乔家嫡女乔折枝。
那个在众人眼中抛下婚约,与他人私奔的女子。
那个乔家庶妹无奈顶替嫁给姐夫的任性姐姐。
那个乔家惊才绝艳、贤良淑德的傲骨嫡女。
他们的视线在孟端月脸上不断打量,眼神惊疑不定。
他们其实也是听过那个莫名出现的孟家姨娘。
传闻中,那个孟家姨娘因没待以侍妾之礼,内心妒忌不甘,最后疯了。
他们是怎么也没将那个光鲜亮丽的乔家嫡女和那个疯疯癫癫的孟家姨娘联系起来。
这两人……相差太大了。
可孟端月那张七八分似其母的脸就摆在众人面前,他们也很难否认这姑娘不是乔折枝的亲生女。
更何况,孟端月身材的瘦弱在这十日里,城中百姓是有目共睹的,明里暗里都其实有在关心她。
可在怎样可怜……
也实在敌不过他们对孟家长达二十多年的憎恶。
他们在短暂的恍然大悟,再到对她的悲悯,再到压抑不住的恨。
这些,孟端月十分清楚。
她终究是姓孟的,身上也流着孟家的血,即使这些事跟自己没有半点关系,即使自己还是孟家的受害者。
但不要小看人类的迁怒能力。
他们往往在无法打骂正主的情况下,就不断招惹与其有关的弱者。
孟端月暗叹一声,眼神愈发冷静。
这是人类的劣根性。
生长在十六年黑暗中的她清楚得很。
她抬眸,语气冷静又坚定道“我孟端月虽也不是什么正经孟家人,但孟家人的种种劣迹,我无法忘记,也不会推脱。”
“我愿磕头谢罪,以余生性命作担保,尽全力为你们谋一条生路。”
话落。
那身躯瘦弱的少女缓缓俯身,在地上磕了一个响头。
所有在场的人都震惊了。
但显然,少女并没有就此结束,依然保持着那个姿势,不断磕头谢罪。
场面更加沉寂,惟有少女的磕头声清脆不已。
人们沉默地看着那少女不断磕头,直到面容沾血,已然不见得五官具体,才有人不忍心地劝说道“孟、孟姑娘,没必要了……你、你不必如此。”
开口的是个显然有些沉不住气的小青年,他只是简单看过几面的陌生人。
但孟端月没有说话,依然动作。
“姑娘,你莫要这样……你还只是孩子啊。”
开口的是个心肠好的妇人,她前几日还抱着孩子邀孟端月吃点家常菜。
孟端月没有说话,依旧保持着动作。
“……丫头,你的心意,我们也看到了,孟家的事,说我们不追究,有点假,但丫头你不必这样不顾惜身体。”
这次是位德高望重的老者开了口。
他是弧城活得最久、看事最清的智者,出于一些缘由,早已知晓真相的他并没有打断孟端月的所作所为,只是作为旁观者默默观察。
孟端月闻言,动作停顿了一秒,但下一秒,她又开始动作了。
众人见此,更是难言,不忍直视,纷纷想要上前扶起这小姑娘。
虽然说……他们对孟家有多年的憎恨,但好歹他们也不是什么纯纯的大恶人。
这些天的相处,他们也都看到了眼里。
这姑娘讨喜,心地也好,也是真心实意的。
虽然他们看不懂那些乌烟瘴气、乱七八糟的事,但要说谁对自己真心的,他们还是心知肚明的。
孟端月听到脚步声,不禁停下了动作,眼前忽暗忽明的,但她已经没法及时做出反应,只能顺着百姓扶起来的力道,踉跄站稳。
说句实话,其实本人在妇人开口的时候,就已经有些恍惚失神了,到老者开口的时候,人早就暂时性失聪。
那会,人都已经磕迷糊了,还是那种越磕越上瘾的状态。
要不是百姓将她扶起,她真的会停不下来。
孟端月被百姓围在一起,她虽然有些听不清,看不清,但动作上的关切不会骗人。
她只是心安理得地唤了一声孟伍臣,将原先吩咐买来的粮食一系列地物资分配出来。
但也在中途,本就体弱的她终究还是因为失血过多晕了过去。
彻底昏迷的最后一刻,她听到了百姓的惊呼声,内心却也开始不住忐忑不安,对自己失望。
我……做好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