梵柯山的火炭茶,是世间不可多得的奇珍。对于寻常人来说,有延年益寿、滋阴补阳的功效。对于山上修士或江湖武人来讲,更是裨益众多。也正因如此,大多数上山祈福祷告之人,都想求饮一杯。只不过可惜,梵柯山不盛产茶叶,只是山南阴坡有几亩地可以种植,故而火炭茶往往供不应求。
禅房后院,松柏遮天,隐约可闻袅袅梵音声。
和临溪草庐一样,这里远离香客喧嚣,很是清净。
两座高大经幢之间,地铺绫罗,摆有案台和蒲团,有两人盘腿而坐。
对于王朝太子的来访,即便老住持不是热络功利,但总归是坐不住的。亲邀太子喝茶,也是尽地主之谊,不失礼貌。
不过瑰流裆下很忧郁啊。
王姒之那娘们,因为艳情小说的事情和自己赌气,昨晚真就没回来睡,不知道跑哪里去了。
若不是以后还要借用经幢作舟重返光阴长河,这顿请茶不好推辞,谁还在这里浪费时间?那娘们平日看起来温柔娴静,可生起气来和寻常女子并无太大区别,都是“哄也哄不好,不哄更不好”的那种类型。
他只希望这顿茶能快点结束,然后赶紧去找她。否则以她的性子,一赌气真有可能私自下山。
而不知情的老住持,难免清净片刻,很是有闲情逸致,动作不慌不慢,才开始烹水煎茶。
不多时,碳炉上的壶水发出沸腾响声。老住持用火钳从炉子里取出一块烧红火炭,小心放到瓷碗里,又捏了一把茶叶洒在上面。碳火烘茶,顿时白烟缭绕,香气四溢。等待片刻后,只见他又拿起一个小碗,恰好可以反扣住瓷碗里的火炭。最后,他提起那壶烧开的泉水,淋浇其上,只见泉水颜色逐渐变深,还泛着淡淡茶香。
一碗天下难求的火炭茶,就如此诞生。
将瓷碗中的茶水倒入杯子,即可饮用。老住持先为瑰流倒上一杯,微笑道:“梵柯山火炭茶,殿下请用。”
细细端详着手中茶水,瑰流嘴角微微抽搐。
茶水里面还浮着碳灰,这玩意确定能喝?
感情浪费这半天时间,就是一碗碳渣泡水?
老住持看透他的心思,笑而不语,端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茶。
犹豫半天后,瑰流仍是抬起头,小心翼翼问道:“这真能喝?”
在得到肯定答案后,他笃定内心要试一试,于是小小喝了一口...
下一秒,他脸色僵硬,差点就没忍住喷出来。
这娘的是给人喝的东西吗?
满嘴碳渣子味,酸不溜的,苦得像药一样。
“不喝了不喝了。”
瑰流大手一挥,直接开摆。
娘的,人情重要还是小命重要?
再喝上几口,陌玉评的天下第一美男就要英年早逝了。
老住持微微一笑,也不勉强,自顾自的喝了起来。
看他真咽得下去,瑰流眼皮子直颤,不愧是天下以讹传讹的肉身佛陀,当真是百毒不侵。
面对这个活了两百岁的老人,瑰流其实有许多问题憋在心里。比如以他的实力,能在武评排到第几?再比如两百年前的天下山河是什么样子的?庙堂和江湖和今天可有差别?
瑰流的心思仿佛被看透,老住持笑着道:“殿下对我有许多疑问,我对殿下也有许多疑问,公平起见,不如一问一答。”
“行。”瑰流又补充道:“倘若不愿意答,自然有权保持沉默。”
老住持正襟危坐,摊开一只手,朗声道:“殿下请问!”
瑰流直接抛出第一个问题,也是他最关心的问题,问道:“您在那武评上能排第几?”
老住持微微摇头,认真道:“贫僧不善打架,所修不过长生,但若只论境界,可排前五。”
瑰流点点头,和娘亲说的果真差不多。三教之人大多都只有境界而无厮杀手段,故而即便境界相同或是略胜一筹,但总是不如江湖武人或山上修士。
最可以证明这个说法的,是前几年发生
的一件大事。儒家稷土书院的院长,是一位半步跨入七境的君子,善养浩然正气,北游途中被一个六品后期的武人纠缠住了,照理说一个尚未修得六品大圆满的人,二人打了整整一天一夜,最后是有位桃红衣裙的女子出手相助,一击致命,此事才终于结束。
历代武评,如果天下第一被武夫占据,便可理解为江湖武夫压山上修士一头。若是气士夺得魁首,同样可认为是山上修士更胜一筹。而近百年来,武评十年一次,总是气士更盛。当今天下亦是如此,天下第一是个八境后期的大修士,终年闭关修行,枯坐南崖,不问世间寒暑。
该轮到老住持了,他暗中打好腹稿,酝酿措辞,小心翼翼道:“佛家讲求因果和缘分,殿下有没有想过,您和太子妃之间,可能存在某种渊源?”
瑰流愣了愣,极为敏锐地察觉到他想要说些什么,神色肃穆道:“请您明示。”
“其实...”
老住持嗫嚅哽咽,最终还是摇摇头。他其实很想将推演出的结果讲给这个年轻人,可天机不可泄露,况且自己也拿捏不准,出家人不宜打诳语。
万般无奈,老住持叹气道:“举头三尺有神明,天道在上,还请殿下谅解。”
瑰流沉默点点头,没来由感到心情沉重。
若有闲事挂心头,人间不是好时节。话至此,也没了什么聊下去的兴致。又和老住持聊了些无关紧要的问题,他走出禅房,没了参天古柏遮蔽阳光,一时间感到阳光刺眼。
山上的香客愈发的多,比前几日热闹不少。随处可见衣饰艳美的女子和风度翩翩的惨绿少年。梵柯山既为佛家福地,自然深受豪族贵姓青睐,如此盛景也就不足为奇了。
听着游人喧闹声,瑰流没来由感到心情烦闷。
王姒之已经失踪一夜了,真不让人省心,现在只想把这个妮子绑回去狠狠蹂躏一顿。
可问题是,这么大一座山,要去哪里找啊?
一处低矮草庐,女子坐在小凳子,白色衣裙包裹出她的玲珑曲线。她怀捧白猫,怔怔出神。
一道怯怯弱弱的声音响起,“姐姐?”
约莫八九岁的女娃娃,粉雕玉琢,长得精致可爱,是个难得的美人坯子。她正抱着个小板凳,慢吞吞挪到女子身边。
小姑娘是山上常客,平时独住草庐,母亲病逝,父亲是茶商,经常各地奔波。昨夜王姒之赌气不归,便是在此借宿一晚。
见她吃力挪动凳子坐在身边,王姒之揉了揉她的小脑袋,轻声问道:“自己一个人住,不害怕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