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明媚阳光倾洒,山巅云雾沾衣,有一袭雪白悠然打拳,圆转如意,步步徐行。
他一双粹然至极的金色眸子,平静不起波澜。
长久之后打完拳,他转身看向身后那位不曾出声却等待多时的女子,温柔笑了笑,提过她手中的粥盒,牵起她的手,在天池旁边坐下,然后开始吃早饭。
二人都不说话,只是静静喝粥,好像一对相濡以沫的老夫妻,虽然没有甜蜜浓烈的热恋,但平平淡淡,岁月静好。每当瑰流手上的粥还剩半碗,王姒之就再舀一勺给他加满,反复几次,直到她要将自己那份也给他,一直强撑肚子继续吃的瑰流终于忍不住了,“姒之,我再吃就撑死了。”
王姒之哦了一声,虽然没有食欲,但还是低头把剩下的半碗粥喝完,然后主动收拾碗筷,装入盒中,站起身看了一眼瑰流,“走吧。”
云遮雾绕的青云梯,二人缓缓下山。
临溪草庐,金栀梳洗一番后,换上一身白色衣裙,然后坐在床榻对着烹茶正旺的炉火怔怔出神。秋荔在刺绣,昨晚不小心将手指刺伤,一滴血在雪白纱帛晕染开来,像是一朵娇艳欲滴的梅花。
桃枝一夜未睡,在溪边巨石上坐了整整一个晚上,眼眶哭的红肿,新旧泪痕重叠。
不远处,白衣似雪的轻雪安静擦拭春秋三剑,所抹过之处,青锋清亮如水。
老住持今日破天荒没有早起读禁书,高高站在一处巍峨翘角,神情肃穆。他身后站着一个年轻合适,对那道白发身影双手合十,微微鞠躬,轻念一声:“阿弥陀佛。”
某间草庐里,小姑娘蹲坐在门口,捧着一个又大又肥的白猫,一遍遍轻轻拍打它的脑袋,像是和它说话,也好像是自言自语,挤出一个笑容,“一会就能下山啦,开不开心?”
喝了几口粥,轻雪背起春秋三剑,缓缓推门而出。恰好碰见了也走出来的秋荔。
平日里很少交谈的二人,仅是互相看了一眼,然后各走各的。
坐在巨石上的桃枝,抹了一把眼泪,站起身,不是往下山方向,而是去往金栀所住的草庐。
始终沉默不语的瑰流望向远方,已经能够遥遥看见琉璃牌坊,他忽然松开王姒之的手,停住脚步,轻声道:“姒之,就送到这里吧。”
王姒之转身注视他,平静不语,那双琉璃红眸没有任何情绪流露。
瑰流有些不知所措,“就没有想和我说的吗?”
王姒之反问道:“你呢?”
瑰流一下子抱住她,极其用力,使她不自觉往后挪了几步。哪怕她并不矮,但是被这个高大男人紧紧揽入怀中,还是显得很娇小。
“等我回来。”
四个字,很轻很轻,但是打在王姒之心头上,好像沉重小舟缓缓划过,激起阵阵涟漪。
“我等你。”
她颤抖出声,眼眶忽然通红。
瑰流捏了捏她的脸蛋,笑道:“如果这次我能熬下来,下榻霜花城,你就别想跑了,老老实实跟我生个小瑰流。”
她脸色羞红,微微用力踩他脚,小声道:“女儿也很好嘛......”
瑰流笑的更开心了,揉揉她的小脑袋,像是一场再简单不过的分别,柔声道:“走啦。”
转过身,恰有清风吹拂,那一身雪白在阳光下有些刺眼。
狭小道路上,
一人缓缓离去,一人驻足送行。
她没有想起来,他亦不知道,五百年前那场举国叛乱,一如眼前此景,那位有着鲜红眼眸的大隋皇后,原地驻足,最后一次目送那位浑身染血的龙袍男子走出宫城。
梵柯山数千香客,几乎都看见一袭大袖飘摇的雪白,站在巍峨如山岳的一百零八大佛上。
他一手抵在刀鞘,深吸一口气,悍然前冲!
凌风踏前,步步生莲,身后更是铺满摇曳生姿的紫金莲花。
眼前一幕幕,是这一路游历以来始终不敢回忆的,是烙印心脏永远无法抹去的伤疤。
一双粹然金眸深处,是那道百丈之远的芥子黑点。
如同仙人御风之姿急掠过琉璃牌坊,瑰流摩挲刀柄的手,缓缓向上提起一寸。
闭刀养意如此之久,渌水终于出鞘一寸。迎面吹来的清风顿时如碎如裂帛。
在这之后便是相距仅仅十几丈。
始终在暗处棋盘上计较心力,此刻这对年龄悬殊的死敌终于相见。
不再苦苦压制心中戾气,那一身雪白早就双目猩红,带着滔天杀意,白发狂舞如天魔,大怒咆哮一句“去你妈的!”
然后就是直直撞去!
渌水猛地炸鞘,所有香客都能听见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大雷声。梵柯山由南到北像是挂起一道长不知几千里的青色瀑布,但那不是浩荡大水,而是犹如山河剑气。这个白发男人当初出窍神游莲花洞天,曾目睹青衫剑魁拔剑,心神激荡,感受之深,今日之时这一刀竟然不是形似是神似!
行走大江有所得,仰望摩崖石刻亦有所得,观千古帝王封禅,最后亲眼看见那位二百年前铸造此刀的儒家圣人,得到那一份真正纯粹的刀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