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的天有些阴沉。
乌云一层层压下来,好像一个大黑锅盖倒扣,让人有一种压抑感。
季晟站在老家厨土灶旁。
父亲折断晒干的油菜杆往灶里塞,又用烧火铁挑了下,嘴里絮絮叨叨说着厂里发生的琐事。
母亲坐在门口削土豆皮,有一搭没一搭回应。
季晟心情十分的忐忑,好几次要张嘴说些什么,可始终没能把话说出。
他不知道该怎么和父母说这事。
或者说,更怕父母听到后气坏了。
可是这件事不说又不行。
季晟犹犹豫豫,还是小心翼翼开口了,“爸,妈,我……我和你们说件事,你们听完别生气。”
父亲没在意,随口道:“什么事?”
母亲也没当回事,依旧拿削皮器给土豆削皮。
季晟深吸了一口气,用近乎颤抖的语气说道:“我……我在外面欠了叁十多万。”
哐当。
母亲手中的削皮器掉落在水泥地板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季晟眼睛余光看见土灶后边父亲塞柴火的动作也一滞。
唉。
估计爸妈要发火。
季晟整颗心就像是十五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已经做好迎接父母怒骂的准备。
可让他意想不到的是,父亲随即又把柴火塞进了灶里,只是不轻不澹地问了一句,“怎么会欠这么多?”
季晟偷偷瞥了一眼母亲,发现其装作若无其事把削皮器捡起来,又继续给土豆削皮。
只是季晟能够清楚地看见母亲的双手在微微颤抖着,他心里也很不是滋味,但还贷迫在眉睫,他还是如实说道:“前几个月我不是和你们说开了个网店,专门做卖旧物的生意么?”
“嗯。”父亲澹澹应了声。
季晟继续说下去,“刚认识郝老板的时候,他说做卖旧货生意能赚大钱,我一开始也不相信,可他愿意赊一千块的货物让我先尝试一下,还帮着鼓捣网店,我一想无本买卖,就先试了下……”
他把大致情况说了一遍。
无非就是一开始无本买卖的一千块货物一两天就卖光了,然后他又自掏腰包拿了几千块货物。
和郝老板说的一样,旧货生意确实好。
短短两叁个月时间,季晟就赚了两叁万块,比他苦哈哈在单位上班强多了。
但天有不测风云,某一天郝老板找到季晟,说受到国家政策影响要关闭很多中小型企业,郝老板的旧货生产工厂正是其中之一。
季晟好不容易找到一个发财路子,哪里肯失去,他便央求郝老板帮帮忙。
郝老板也挺够意思,帮着给他介绍了一个大型厂商销售部经理,只是人家家大业大,低于五十万的订单不接。
季晟又是请吃饭又是送礼,好说歹说,那销售部经理才松口,不过订单金额也不能低于叁十五万。
叁十五万的订单。
按照季晟之前网店销售情况,最多半年能卖光,到时又能赚大几万,他咬咬牙,找朋友借了十来万,又找网贷借了二十万,算上自己卡里的几万,好不容易凑齐了叁十五万。
当然,季晟没有那么傻,在没收到货物之前,他一分钱都没有给对方。
对方还挺守信用,在季晟签完合同第二天就让人把价值叁十五万的货物送来了。
季晟为此还租了一个小仓库摆放货物。
“然后……”说到这里,季晟心如刀绞,“我网店立刻没了生意。”
后边还有一句话他没说出口,后来警察也找上门来,告诉他郝老板和那什么销售部经理是诈骗犯,用类似的手段诈骗过很多做发财梦的年轻人,总诈骗金额破五千万了,并且这些钱早就挥霍一空,十有七八是追不回来了。
钱追不回来要命了。
朋友十来万倒是不着急。
可那些网贷就像催命符一样,尤其几个正规借款渠道,如同一把刀悬在头顶,只要还不上钱,等待他的将是成为失信人。
一旦成为“老赖”被拉入黑名单,连飞机、高铁、外出住宿都会成问题,并且,若是情况严重,以后他结婚生子之后,子女无法上重点学校。
生活将寸步难行。
这些都不是最主要的。
最主要的是,那些网贷一定会爆他的通讯录。
到时候季晟外面欠了一屁股债的事就人尽皆知了。
人要脸树要皮。
要真闹成那样。
季晟真的没脸活下去了,“大概情况就是这样。”
父亲的语气还是很平静,只是季晟能够听到言语里轻微的颤音,“叁十多万?家里一下子哪能拿得出这么多钱?”
季晟忙道:“不是一次性要叁十多万,每个月大概还两万块左右。”
“哦,你去把小屋整理下,我和你妈商量一下。”父亲似乎想要支开他。
季晟也不知道父母会不会帮自己度过这个难关,不过他还是站起身,“我这就去整理。”
母亲低着头一声没吭。
季晟心里很不是滋味,他有一种想哭的冲动。
……
向西走了几十米。
一栋破旧的两间瓦房出现在眼前。
这是季晟家老房子。
里面堆放的全是他爷爷的遗物和他小时候的东西,诸如书本玩具。
季晟拿出钥匙开门进去。
一股陈腐的味道扑面而来,还带着一丝臭味。
“估计又有老鼠死里面了。”
季晟嘟囔了一句,望着里面横七竖八堆放的杂物箱子,一时间有点不知道怎么下手,这些破旧玩意堆放了有好几年时间了吧,平日父母都忙着上班和田里,压根没时间整理。
前几年季晟还在上学的时候,每到放假,父母总是让他去整理,他每次都口头答应,事后就忘记了。
“还前几年自己的口头债。”
季晟没想到这活还是落到了自己的头上。
他决定从门口的箱子开始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