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次仲沉默了。
他感觉自己面对的是一个疯子。
秦落衡这番话若是外传出去,必然会遭至天下士人和贵族的反对,到时毫无例外,他也会成为天下公敌。
但……
王次仲也不得不承认。
秦落衡的想法很好,若是成功,天下或许将会彻底变样,到时的天下会变成怎样,他已经猜不到了。
而就在这时,他的脑海中浮现了秦落衡在世人盛会上所说,上九天揽月,下五洋捉鳖。
或许……
其他人都只把这些当成戏语,但秦落衡是真的以此为目标,也一直在为此努力,并不是再说空话。
王次仲目光复杂的看着秦落衡。
他已经明白,自己眼前这人,是一个疯狂到极致的人,但同样也是让人心生恐惧的人。
他的想法太惊人了。
王次仲问道:“你可知你的这些举止,将会面对多大的阻力?你甚至会于世皆敌!”
闻言。
秦落衡大笑出声,神色十分的轻视和不屑,他澹澹道:“于世皆敌?”
“哈哈。”
“那又算的了什么?”
“难道现在的大秦不是被尔等视为于世皆敌?”
“革新就是要打破常规!”
“大秦不愿做因循守旧的王朝,我秦落衡同样不愿做因循守旧之人。”
“守旧换不了长久!”
王次仲目光微凝,咬牙道:“你真的认为你所说的宏愿能实现?”
秦落衡语气坚定道:
“能!”
“有志者,事竟成!”
“前路或许满是荆棘,但结果一定会无比美好。”
“其实我以往也没有生出这个想法,去年的时候,我还想着隐居,还幻想着天下大乱,只不过因缘际会,却成了大秦官吏。”
“世事就是这般离奇。”
“但正是深入到了大秦,了解到了大秦现有的体制,才促使我有了这样的想法。”
“纵观历史,新朝初立,往往是最有动力的时候,越往后,越趋于保守,也越发陷入停滞,以至各种矛盾不断激化,进而到体制崩溃。”
“然大秦自立国以来,便一直致力革新,无论你承不承认,大秦所创立的体制,必定会为后世推崇。”
“大秦不会甘于守旧。”
“我并不知始皇的想法,但在我看来,人的目标应放长远一点,若是只盯着碗里那三瓜两枣,终究是有些小气了。”
“人当着眼星辰大海!”
“宇宙浩瀚,岂非比困于私斗更有意思?只是一人的力量终究有限。”
“天下以往的做法,大多以愚民为主,让人困于愚昧,以此稳定天下统治,但人是向上的,在衣食不足的时候,这种手段的确可行,但等到天下安定,人的欲望便会不断滋生。”
“底层民众岂会甘于当一辈子底层?”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天下的动荡,其实大多源于世人的欲望和野心,当欲望得不到满足的时候,自然就想要改变现状。”
“天下往复,皆源于此。”
“然天下若一成不变,世人能追求的东西也就那么多,与其让世人把精力用于内耗,不若让他们开拓进取,扩大世间能享有名利的东西,这岂非更利于天下?也更利于天下稳定?”
“正如眼前这热汤,因为碗只有这么大,所以就算外面热汤再多,能容纳的热汤也只有这么多,而我想做的,便是将这个碗扩大。”
“这岂非能容纳更多热汤?”
“我之所以提出宏愿,这个超前世间的想法,便是想引领世人,让世人转移目光,不要内耗于眼前的汤碗,而是要尝试着扩大汤碗。”
“而这正是大秦在做的。”
“不过朝堂的观念于世事不合,所以遭到天下士人的口诛笔伐,但尔等所谓的饱读史书,又算的了什么?难道庙堂之上的朝臣真不及尔等?”
秦落衡目光深邃。
他的话语声并不大,但落到王次仲、程邈耳中,却振聋发聩,以至心神久久不能平静。
“大秦着眼的是千秋万世。”
“或许大秦并不会存在那么久,但大秦的确想给这个日渐沉寂的天下带来一些改变,至少……”
“给天下探求一个新的选择!”
“虽千万人吾往矣!”
四下安静。
王次仲和程邈已经哑然不言。
他们对视一眼,眼中满是慨然和唏嘘。
曾几何时。
他们也有少年志气,也想要一改天下,为天下换新颜,但真的进入到社会,经受了世事的毒打,他们渐渐少了那份初心,开始趋于利益。
而今听到秦落衡的话,心中不免燃起了一份豪情,他们虽没有秦落衡那样的目光高远,但也确实能做出力所能及之事。
程邈看向王次仲。
开口道:
“王兄,尘俗之事,何以能割舍我等过往心志?我诚心相邀,请王兄助我一臂之力。”
“《字书才当是我等至高功业!”
王次仲看了程邈几眼,又看了看秦落衡,其实心神早已动摇了,只是还有些抹不开面,但他也清楚,天下士人数以万计,若大秦真的发布告示,征召士人编纂《字书,定响应者无数。
因为这是足以青史留名之功业。
那个士人不动心?
而且程邈前面说的没错,若想完成这么恢宏伟业,必须要借助朝堂的力量,目下也只有大秦有这个能力。
大秦一统了文字,设有专门是勘字署,这些人对文字专研极深,若有这些人相助,《字书的进度无疑会加快不少。
迟疑片刻。
王次仲终于点了点头。
他面色有些尴尬,似依旧有些抹不开面,红着脸道:“我可以答应,不过我有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程邈问道。
王次仲道:“我只做事,不为官,编纂完成,便会直接离去。”
程邈大笑道:“王兄,这算什么要求?你觉得我像是贪图官职之人?等这件事做完,谁还虚的去做官?”
“眼下我尚不知朝堂对我当初的官职作何安排,但不论朝堂最终对我做出何安排,我都坚持不辟。”
“你我一起白身做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