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哈哈哈，好！”

唐玄宗勐然放声大笑，笑声之中着浓浓欣慰。

这位苍老的皇帝再次伸出手，轻轻放在了郭子仪的肩膀上，宛如语重心长，又似无比欣慰，郑重道：“郭子仪，你很好，很好，真的很好……”

“大唐有你这样的人，必然会重新走向辉煌。”

“朕收了你这样的义子，绝对是晚年最正确的一件事。”

“孩子，你听我说，朕这辈子一共有59个子女，但是义子却仅仅只收了一个。”

“自己亲生的儿女，或是皇子或是公主，虽然是亲身的，但是全都不成器……”

“其中女儿是29个，咱们暂且不去说她们，毕竟女孩要嫁人，即使公主也一样，而女子一旦嫁人之后，心心念念想的都是夫家。”

“有时候甚至为了夫家的利益，可以倒回头来抢夺娘家的利益。所以朕对这些公主无所谓，左右不过是养大之后联姻，或是赐给功臣，或是门阀通婚，朕付出的是一副嫁妆，想收回的无非是对方效忠……”

郭子仪听到这里，忍不住笑了一笑，问道：“但是您一直没收到联姻者的效忠吧。”

皇帝点了点头，不无叹息的道：“是啊，从未收到过。因为所谓的联姻，本就带着目的性，所以朕也不苛求对方效忠，仅仅是抱着一份期待罢了……”

说着停了一停，若有感慨又道：“严格说起来，其实朕的目的性并不强，虽然把公主嫁给豪门世族，但也是为了她们生活着想，毕竟是钟鸣鼎食之家嘛，吃穿住行还是能够保证的。”

郭子仪又笑了笑，道：“但您最终的决定是灭掉世家，这岂不是会连累那些出嫁的公主？”

皇帝有些语塞。

半晌过后，方才苦笑一声，澹澹道：“还是那句老话，做大事难免牺牲。况且朕可以在灭掉世家之时稍微留手，不会做出那种赶尽杀绝的事……比如公主生的子嗣们，最起码是能够保命吧。那些娃娃都是真的外孙外孙女，朕不可能举起屠刀全杀了。”

皇帝说着迟疑一下，忽然补充又道：“但是这话并不绝对，有时候该杀必须要杀，自古帝王心狠，不狠位子不稳。”

郭子仪微微皱眉，问道：“什么叫该杀必须要杀？”

皇帝毫不避讳，面色森然道：“比如铁了心的帮世家，又或者在乱局之中站错了队，胳膊肘子往外拐，甚至和藩镇一起想夺取李家的江山……”

“若是犯了这样的大错，那么朕肯定不会优柔寡断，屠刀该起之时，必须狠心举起。”

“朕能留孩子们的命，但是孩子的父辈必须斩草除根，甚至就算是公主，同样也难逃一刀。”

皇帝说到这里停了一停，苍老的脸上带着浓浓无奈。

皇帝再次拍了拍郭子仪肩膀，叹口气又道：“说完这些公主，朕再和你说说皇子们。”

“朕的这些皇子啊，没有一个省心的，各个觊觎皇位，想成九五之尊，可是他们却不想想，一个德行不够的人有资格继承皇位吗？”

郭子仪突然一笑，问道：“当皇帝不一定要德行吧。似乎陛下您当初成功胜出就不是因为德行。”

“不错，朕靠的是杀伐！”

皇帝毫不避讳，沉声道：“但是朕那时所处的情况不一样，朕要奋起反击夺回李氏江山。那时朕若是不够狠，武氏之人就会颠覆大唐。”

郭子仪点了点头，由衷道：“这事我听媳妇跟我分析过，确实陛下在那种情况下只能那么做。”

唐玄宗微微有些惊异，随即若有所思笑起来，道：“你媳妇倒是个心狠的，可惜生了个女儿身，否则朕倒是可以把大任交给她，朕估计她的能力比你强太多……你这小子除了武力，脑瓜子纯粹一团浆湖。”

郭子仪嘿了两声，道：“我心善。”

皇帝哈哈一笑，摇摇头道：“所以你注定成不了皇帝，这也是朕最放心你的地方。你这小子心善，不忍心对人举起屠刀。这种性格适合成为国之擎天柱，但却不适合成为执掌天下的帝王。”

“帝王必须心狠，必须有杀子杀女的狠心。比如朕这样的人，我就很适合当皇帝。”

“犯皇权大利者，亲子亲女也可杀。”

皇帝最后这一句话，语气听起来有些森然，明明是个六十多岁的老人，然而这一刻浑身都是气势。

但是皇帝气势仅仅保持一刻，转眼之间又变的暮气沉沉。

忽然皇帝再次抬手，轻轻抚摸郭子仪额头，语带无奈的道：“郭子仪，你听朕说完这个是不是感觉心里有些发寒？朕猜你心里会发寒，但这世道就是如此。”

“自古皇族无亲情，其实并不是没有亲情，只不过在巨大利益取舍之前，不得不狠心做出各种决断。”

“比如朕的奶奶，千古第一女帝武则天，她当年心狠手辣之余，难道心里就真愿意杀亲人杀孩子吗？”

“不，她心里其实是不愿意的。”

“当她举起屠刀之时，她心里也是极为痛苦。然而为了保证皇权的稳固，却又不得不承受那种痛苦。”

“朕也一样，朕这辈子没少杀人。”

“尤其是年轻那会儿，朕号称雄才大略帝王，其实所谓的雄才大略，不就是心狠手辣舍得牺牲么？”

“也许你小子曾经听说过，朕曾经一日之内杀三子。那可是亲生儿子啊，被朕一日之内下旨斩杀了……”

“那件事发生之后，整个天下一片哗然，很多人都在暗地里辱骂，骂朕是个畜生一般的帝王。虎毒不食子，朕却杀三子……”

皇帝说到这里时，苍老的脸上现出悲伤，喃喃又道：“可是天下人根本不知道，朕做出决定的时候何其痛苦。我若是不那么做，那三个皇子所代表的力量就会反过来向我做。”

郭子仪微微琢磨一下，问道：“您的意思是说，他们代表的势力会反过来屠戮皇族，是不是？”

皇帝点了点头，道：“没错，确实如此。自古造反者，同样心肠狠，想要夺取江山，首先要把皇族屠戮一空，而朕的那三个儿子，他们已经受了外戚的蛊惑……如果朕没有及时察觉和出手的话，那么被屠戮的就是我李氏皇族满门。”

郭子仪长长吐出一口气，道：“看来当皇帝不是个好活儿。”

皇帝叹了口气，苍老的面色带着萧索，道：“朕和你说这么多，是想告诉你一个道理，朕的这些皇子和公主们，注定已经是不成器的人，所以任何一个都能放弃，任何一个都可以牺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