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条乡间小路上,追击甄武而来的军士中,几名善射的军士很快便找好位置,暗自做着准备,他们手持强弓,远远的看着甄武三人。
军人做事从来是干净利索的,只要有机会,定然会第一时间尝试射杀甄武,若是能够射杀,万事大吉,倘若没有成功,那么再好言协商亦不为晚。
他们并不怕因此激怒甄武,以刚才甄武的表现来看,甄武晓得张柔甲是他的护身符,一旦没了张柔甲,乱箭之下的甄武岂能活命?!
所以甄武为了活命,不会因为他们大胆的一次尝试,就丧心病狂的撕票。
风徐徐吹来,附近树木哗啦作响,那名千户冷眼死死盯着甄武三人,当看到甄武与张柔甲的距离拉开后,正好角度适合射击,同时也不会误伤张柔甲,立马暗中给出一个手势。
几名手持强弓各自瞄着甄武与曹小满的军士,心领神会,瞬间松开了拉的满圆的弓弦。
“嗖,嗖,嗖。”
四五支利箭随着弓弦响起,急速的向着甄武这边射来。
而甄武自然不可能栽在这种小场面下,他本就是领军千户,对这种情况早有预估,所以在弓弦声响起后,第一时间就动了起来。
他手持张柔甲银白色的长枪,从马上一跃而下,并没有像曹小满一样驴打滚一般躲避,反而出乎所有人意料的迎向利箭,他之前耳朵微动,便从不同时间响起的弓弦声判断出,几支利箭的方向和前后。
随后,长枪猛的探出,力急而势重,直接挑飞了先到的几支利箭,当面对最后一支射来的利箭时,更是手持长枪迎着利箭箭尖直刺而出。
甄武傲然的站在利箭的前方,自信又刚猛。
利箭箭尖与长枪枪头瞬间相撞,甄武手中的长枪却晃都不晃一下,仿佛一柄坚硬的铁棍持在甄武手中,让射来的利箭恍若射在了铁板上一样,立马震飞了出去。
所有人顿时震惊。
军士中甚至响起一阵不可思议的惊呼。
谁面对飞箭如此应对?
这得多大的胆子和对自己有着多大的自信?!
而在甄武身后的张柔甲,她的眼中也爆发出浓重的亮光,如此刚猛的枪法,她还是第一次见到,和她自小所练的有着天差地别。
她是枪法行家,此刻忍不住就在心中衡量起她与甄武枪法的差别。
她手中的长枪,枪杆进退随心,枪头灵活如灵蛇多变,招式更是虚实不定,她仗着这些向来少有敌手,然而甄武的枪法,却没有那么多花招,甚至简单的有些过分,只是每一击都又快又重,仿佛手拿的是一柄狼牙棒,可狼牙棒挥起来,怎么可能有如此快的速度?!
张柔甲咋舌,然后想象着她与甄武对敌,可脑海中刚刚模拟了一招,她的秀眉就轻轻的蹙了起来,她感觉甄武如此又快又重的出招,她的虚招好像并不管用,只能硬接。
而硬接的结果,好像并不太好。
张柔甲看向挺拔站立的甄武,眼中闪过几抹光彩,怪不得年纪轻轻就当上百户,也怪不得常常行走天下,甚至乔装深入敌域,有这身本事何处去不得。
她想着想着,不由得想到初次见到甄武时,甄武面对几个小军痞,陪着笑脸不停让步的样子,那时候她心中还暗自恼过甄武怎么那般的怂,现在的她成熟了,又见到甄武这般本事,自不会再认为甄武怂。
可她还是为当初她的想法感到有些羞愧,一时间,脸上都发烫起来。
这时候的甄武却没有她这么多的想法,甄武只是站在那里,冷冷的看着军士,朗声呼喊道:“若是再行试探,可莫要怪我不客气了。”
甄武说完,侧头对着身后的张柔甲,无奈道:“张姑娘,还不打算解释解释吗?”
这一声才把张柔甲惊醒过来,张柔甲连忙冲着那群军士挥着双手摆动,同时大声喊道:“别乱动,这只是误会。”
千户听到这话,皱了皱眉头,随后他独自驱马上前,当距离不远后,张柔甲上前几步,开始和千户解释起来。
张柔甲一本正经的说甄武是她的好友,可什么时候认识的,却说不出来所以然,她答应甄武替甄武隐藏真实身份,所以辽东之事就不好提及,再加上张柔甲很少撒谎,所以为难之下忍不住嗔怨的瞪了一眼甄武。
最后,没办法的张柔甲,直接对千户耍起无赖:“反正就是我的好友,我不发话,你不许动他,要不然我就告诉我爹,让我爹罚你。”
千户无奈的挠了挠头,不过他看向甄武时,仍旧存着警惕,不敢太过放松。
主要是甄武这一身武艺,确实很难让人放松。
不过他看到张柔甲转身走到甄武身边,和甄武神态轻松的聊着天,看着张柔甲对甄武确实颇为信任,也没有再做过激的行为。
其实就连张柔甲也不明白,为何认出甄武后,便从心底里认为甄武不会伤害她。
也许是甄武曾救过她的命,也许是甄武曾帮她小叔报过仇。
所以,在她心中甄武是忠义之人。
随后,甄武两人跟着张柔甲他们一起回城,甄武觉得既然城中军士不是冲他而来,那么早日通过东昌城回北平才是正事。
山东地界,到底是有几分危险。
路上。
张柔甲贼兮兮的在甄武身边小声的问道:“你是又有什么任务吗?能不能和我说说?”
说到这里,张柔甲整个俏脸都笑了起来,傻乎乎的连眼睛都笑成了月牙,她拍着胸脯,自卖自夸道:“你也看到了,在东昌城地界,我能帮到你,而且我不和你抢功,你带我过把瘾就行,需要我乔装,我也可以乔装,我扮男子特像,一般人看不出来,不信等回城我扮给你看。”
“下次吧,下次一定。”甄武没心情闲聊,随口敷衍道。
张柔甲却好像信了,神色中有对这次参与不上的遗憾,也有对下次参与任务的期待,这让甄武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正想着要不要再找补两句,告诉她下次一定的隐藏含义,突然一队军士跑了过来,一名军士越队而出,在张柔甲面前抱拳禀报。
“大小姐,那群书生全绑了,要如何处置?”
“揍了吗?”
张柔甲因为遇到甄武,差点快忘了这事,此时想起来,恨得牙痒痒,呲着牙道:“先给我揍一顿,让他们招了,然后再扔给布政司,揍的时候记得打重点,别轻飘飘的,要不然我让人打你。”
军士大抵是晓得张柔甲的性子,知道张柔甲只是吓唬他,仰头笑着道:“大小姐放心,这事我们也气着呢,定然轻饶不了他们,你瞧好,绝对让你满意。”
张柔甲听到军士这般说立马笑起来了,清脆带着烂漫的笑声让周围听到的人,都觉得难得,仿佛是被冬日里被阳光照射一般,不由自主的受到感染,让心里轻松不少。
可张柔甲笑了几声后,笑声嗖的又收了回去,她整个小脸都透着不开心的看向甄武。
“造谣我的事,你有没有份?”
甄武一个激灵,立马摇了摇头。
张柔甲狐疑的看了两眼,大概心中是不信的,但是兴许看在认识甄武的份上,不打算和甄武计较。
甄武松了口气。
张柔甲撇嘴,有点不开心道:“本来就不好嫁人,他们这般说我,以后怕是更难了。”
甄武侧目看了一眼张柔甲。
张柔甲生的极为好看的,更兼一副笑脸最是动人,怎么会难嫁,张柔甲仿佛看出了甄武的疑问,张柔甲叹了口气道:“哎,不晓得谁把我武艺很好传了出去,好多人怕娶了我,打架打不过我,所以不敢娶我吧。”
额。
甄武有点同情张柔甲,若张柔甲的武艺真的很好,这年代的男子估计大部分还真不愿意娶,这若是娶回去,打架打不过媳妇,说出去真就丢脸丢大了。
温婉贤惠大行其道的年代里,其他性子的女子,不吃香。
想到这里,甄武突然想到一事,他也不愿张柔甲这個挺好的姑娘,真的嫁不出去,所以开口劝说道:“张姑娘,我觉得伱还是别把那些书生得罪的太狠,这年月书生掌握着舆论,他们帮你扭转风评很简单,若是其他人来做这些事,怕是要事倍功半。”
此话一落。
张柔甲神色不善的看向甄武,俊俏的小脸立马绷了起来道:“你在替他们说话?!”
嘶。
甄武吸了口气,得,谁特么再管这个事,谁是王八蛋。
张柔甲见状,俏脸神色才好转起来,她小腰板一挺道:“即便我嫁不出去又如何,敢造谣我,就得揍他们。”
甄武没有再说话,看着张柔甲动人的腰肢,感叹这性子,有点牛。
就在这个时候,一队军士绑着一个个书生来到此地,军士们带着这些书生,径直的向着甄武和张柔甲这里走来,刚刚走近,军士就忍不住的向着张柔甲邀功。
张柔甲看着那些书生,一个个鼻青脸肿的,心中之前存下的郁气,终于一消而散,欢喜的笑了起来。
而那些书生这会儿也瞧见了甄武。
他们被打怕了,看到甄武骑在马上伴在张柔甲的身边,忍不住就开始求救,各种称呼一时间全部甩了出来。
大哥与白兄这两个无所谓,但偏偏有人喊了一句黄浅兄弟。
甄武瞬间就僵住了。
他清晰的感受到张柔甲以及全体军士都冷冷的看了过来,甄武努力稳定了一下,冲着张柔甲和善的笑了笑。
“我若说我对这事一无所知,你信吗?”
张柔甲黑着脸:“你信吗?”
甄武苦笑。
张柔甲瞬间就想发飙,可下一刻,想到这事可能与甄武隐藏身份有关,眼睛转了一下,把甄武叫到远处,想听听甄武是如何解释的。
于是,接下来的路上,一众军士带着几个书生在前,甄武和张柔甲在后,两人挨得挺近,张柔甲一路听着甄武如何如何无辜,把锅甩的干干净净。
军士们包括林霖几位书生都看呆了。
所有人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念头。
这个黄浅和张柔甲,好像真的认识,而且关系看上去还不一般。
他们回忆了一番传言当中的话语,不由得想到这黄浅不会真是来东昌城找张柔甲讨还情债的吧。
一路上,甄武说的口干舌燥。
张柔甲信没信,甄武不晓得,只知道张柔甲不打算和他计较了,所以一到了城中,甄武就打算告辞离去。
然而,张柔甲下一句话,让甄武脚步踟躇了起来。
“你好不容易来一趟东昌城,要不要去看一下我小叔?顺道还能上炷香。”张柔甲随意道,她对于甄武去不去,并不太在意。
只是她曾在铁岭卫时,见到她小叔和甄武是如何亲密,两人时常在书房畅聊,一聊便是一个下午,其中不时伴有爽朗笑声。
她只是觉得她小叔,若是见到甄武来看他,想来在地下也会欢喜。
张柔甲看出甄武有些犹豫,想了想开口道:“若是担心危险大可不必,在东昌卫,我绝对不会让你遇到危险。”
甄武闭目,情绪有些挣扎。
他不是在纠结要不要去看张琪,当张柔甲提醒后,甄武衡量了一下危险不大,就决定去给张琪上一炷香,毕竟说起来,若不是他去铁岭,张琪并不会死。
他情绪挣扎只是因为想起张琪生前是如何的正义,如何的不畏权贵,可这样的一个人死在荒凉的草原上,又有多少人记着?
值不值?
甄武深吸了一口气,平静下来,冲着张柔甲点了点头,随后,张柔甲遣散军士,让人把林霖几位书生带去布政司,然后,她才带着甄武向着她家走去。
很快。
甄武便随着张柔甲进了她家,然后过廊穿堂,来到了一个院中,这个院子应该是张家的家庙,放着张家的一些亡故亲人的牌位,好方便供奉。
张柔甲带着甄武进去后,给张琪上了一炷香,说了两句便出去了,把空间留给了甄武。
甄武点燃香,看着张琪的牌位,轻轻开口道:“君之志向,甄武知晓,与君相比,我之志向,虽细节观念处略有不同,可总归是一样的,所以,哪怕我力有不逮,可一息尚存,必会致力于使大明军威强盛,威压众邦,使我汉家子民,不遭兵祸,安居乐业。”
“此道不绝,君亦不孤,还望安息。”说完,甄武把香插了进去。
甄武看着香散发出来的烟,渐渐融于天地间,静静的平静了一下心情,然后转身打算离去,可是转身间,却发现摆放牌位的堂桌一侧,留了一个小开间,里面好像也有着几个牌位。
甄武无意探人隐私,可在匆匆一撇之间,却看到了一个熟悉的名字。
张玉清。
甄武心中一惊,一个健步走了过去,只见一个牌位上写着亡妹张氏玉清生西之莲位左下写着阳上,义兄张璞立。
义妹张玉清?
甄武心中翻江倒海,他以前曾听张玉清念叨过,有个失散的义兄,可具体情况张玉清并没有给甄武他们详细讲过,只是说被战乱人群裹挟着走散了,自此再也没有联系上。
这张柔甲的父亲难道就是张玉清的义兄?
可为啥没听张玉清讲过义弟呢?张柔甲的父亲若是张玉清的义兄,那么张琪呢?为何张玉清从未提及?
就在甄武思索这个的时候。
张璞正在听着千户的禀报,当听到自己女儿确实认识一个叫做黄浅的书生,不仅关系匪浅,语多不详,而且还把书生带回家里来了,张璞的太阳穴就突突的跳了起来。
他一直以来就为张柔甲嫁人之事发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