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吕重派遣家丁与军士清丈田亩、统计人口、清点武备,所得数自皆报与吕涣真处汇总,到了第二日下午,各项数字已经统计完成,厚厚的纸张叠在吕重家中的书桌上。
“都在这里了,闺女。这么多数字,你一个人能都计请吗?”吕重关切的问道。
“能行的,女儿不需用算盘,今晚就能将文册都整理出来。”
“嗨,女儿是文曲星,文曲星,我识不了几个字的人,担心文曲星作甚!”经过这几日女儿连续不断的惊喜,吕重显然是已经接受了女儿突然变化的事实,他的情绪也从一开始的难以置信,变成了现在对女儿的信任与自豪。
“打柴挑水的活爹爹去找几个军士来做,你只管把文册整理出来就行!”吕重说罢欢天喜地地出门去了。
吕涣真把桌上的纸张归置好,开始了计数的工作。她的脸上一直挂着一丝笑容,甚至还哼起了小曲儿。显然吕涣真现在的心情好极了,所有子女听到父母的褒奖都是无比幸福的,在现代,郝新月的父母也都是知识分子,论社会阅历和工作能力,也都比刚参加工作的郝新月高出一截,除了一些简单的事,郝新月还不能给父母帮上什么大忙然而穿越到明朝成为吕涣真之后,一些在自己看来并不复杂的小事,都足以引起父亲吕重的欣喜与宽慰,昨晚写上几个毛笔字,父亲竟差点哭了出来,若是说吕涣真心中没有成就感,那纯粹是假话。
人都喜欢自己被需要的感觉,吕涣真是现代人也不能免俗,更别提能给亲生父亲了帮上大忙了。
吕涣真抽出几张纸作为草稿纸,把统计出来的大写汉字用阿拉伯数字誊写到草稿纸上,像小学做数学题一样列个竖式加在一起,总数就得出来了。汉字数字不易作假,但缺点是写起来繁杂,阿拉伯数字易被造假,但书写起来效率高。这里吕涣真草稿上写的都是阿拉伯数字,几个式子一列,结果便有了。太阳落山前,堡内户口、田亩、军械、农具、耕牛、储粮皆统计完成。在正式的文册上,吕涣真还画了一个表格,将各类数据用大写汉字写进表格,又将表格的阅读方法注明在下面,如此文册一目了然,清清朗朗。
晚饭时,吕重拿着女儿制作好的文册连连翻阅,如获至宝,口中不时赞叹,胡子笑得翘上了天。
“行啦爹爹,赶紧吃饭吧,别凉了菜。”吕涣真笑着劝说道。
“再让爹爹看会儿。”吕重此时可真称得上是手不释卷,这文册若是许秀才做的,吕重可能只会老老实实将其放在书桌上,可现在手上的文册竟是出自自己年仅十二岁的女儿手中,吕重那可是欢喜上了天。况且,就算是许秀才来做这事儿,估计也不能像吕涣真似的一下午就做出来。
后世家长,若是拿到子女排名全校第一的成绩单,也会喜滋滋地拿在手上翻来覆去地看,吕重现在的心情,大抵便是如此。
吕重抬起头来看了一眼女儿,长叹了一声,说道:“可惜了,你若是个男儿该多好。”
“爹爹这是什么话,生女儿就不能为家里分忧吗?”
“爹爹不是重男轻女。”吕重无奈地摇摇头,“爹爹有你这个女儿,心中欢喜的很。只是现下这个世道,你若是个男孩,又如此聪慧,去读书中个举人只怕都是轻松的。爹爹不是喜欢男孩,爹爹是可惜你女儿的身份,误了大好的仕途啊!”
吕重说的不无道理,明朝女子再有才学,也不可能高中进士,入朝为官。作为父亲,吕重可惜吕涣真的一身学问恐怕无处施展了。
“也罢,你如此聪颖贤惠,还怕嫁不到一个好郎君?”吕重安慰自己道,“我家真儿做不了官,就嫁个能做官的好后生,做个官太太,到时候,父亲也能跟在后面沾光啊!”
“说什么呢爹爹!”吕涣真嗔道,“爹爹急着想要把女儿嫁出去,女儿还想多陪爹爹几年呢!”
听到女儿这么说,吕重神情又黯淡了一些,自己就这么一个女儿,又没有妻室,女儿嫁出去了,自己岂不成了孤家寡人?
“妈的,不知道最后便宜了哪个混蛋小子。”吕重在心里暗骂道。
一日后,正是公元1616年,明万历四十四年的端午,黔江县城大小官员,各卫所长官,及家中女眷,皆穿戴整齐,在南门外迎候新上任的重庆府知府吴尚功。
这黔江县是个小小的县城,洪武年间蓝玉征服此处后,在此地设黔江守御千户所,当地称中岭堡,在黔江县城西北,置一千户,主管黔江县各处防务。黔江县城的城墙低矮,只比蓬东堡的土墙略高一些,但却是石墙不是土墙。黔江承平日久,想必城墙平时也不加以维护,已有多处损坏。看来县城也是武备松弛。
约莫辰时一刻,知府的车架仪仗浩浩荡荡地开到了黔江县南门。众人叩首迎接,吴尚功从车仗上下来时,黔江知县李安平一脸谄媚地上前施礼,一口一个“下官”、“学生”的,好不肉麻。
“下官已在寒舍备下薄酒,敢请大人屈尊光临,下官为大人接风。”李安平恭敬地说道。
那李安平年纪四十上下,颧骨高耸,几根山羊胡单薄地插在下巴上,一副不得志的穷酸书生样,即使是穿了那正七品鸂鶒纹官服,也丝毫威严不起来,更别说现在在吴尚功跟前奴颜婢膝的模样多么丑陋了。
相比之下,知府吴尚功身材挺拔,长须飘飘,眼神明亮,倒是个传统士人的模样。
“李大人,你知道本官此次到黔江县是巡视,不是来吃酒的。”吴尚功正色道。“前些日子让你准备的各处屯堡田亩文册,你可收齐了?”
“下官全都备好了,只是大人远道而来,山路难行,不如”
“不必!”吴尚功一挥手道,“现在还不到正午,去县衙!我要先查阅文册!”
说罢,吴尚功又上了车,黔江县一行大小官员和女眷跟在车仗后面浩浩荡荡地去了县衙。
“难不成这吴尚功还是个清官?”吕涣真心下寻思道,“这勤政的做派,在明末官员里不多见。”
来到县衙,李安平之妻刘氏招呼众女眷进后院等待。其余大小官员以知县李安平为首,在堂下站好,吴尚功高坐堂上,让随行吏员将文册搬上来,一本一本,认认真真地翻阅。
吴尚功时有皱眉,但是始终一言不发,李安平等人战战兢兢地站在堂下,生怕知府大人有什么不满意。官大一级压死人,吴尚功若真怪罪下来,他李安平可承受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