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镇江堡内的军事力量外,还有一支本地的大势力,那便是豪商孙家。
商人孙一亮今年四十出头,祖上是江浙一带人,从事海贸发的家,到了孙一亮父亲这辈,家中装载货物的船只被海贼劫了几次,赔了大笔银子以后,家境便不如从前了,因此来到了大明、女真与朝鲜三大势力的边境镇江,在此地做边境贸易再度起家。到了孙一亮这辈,孙家已经在镇江周边置下了不少田地庄园,俨然是个地头蛇的模样了。
与大多数辽东汉人一样,孙一亮对建州女真是比较熟悉的,辽东的人参、兽皮等货物在大明内地可是畅销得很,为此孙一亮没少与女真人打交道,对他们的行事方式、风俗甚至语言都有所了解。
对于孙一亮与女真人交易一事,镇江堡守备一直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孙家逢年过节都要照例给守备孝敬一笔数目可观的银子,是个不小的财源。更重要的是,镇江堡守备甚至自己都托孙一亮向朝鲜和建州倒卖过上面拨下来的军械、火器、粮草等物,双方勾结极深。
辽沈大战,镇江守备开门投降时,孙一亮更是领着本地的乡绅,夹道欢迎八旗兵们入堡。为了保证自己家不受八旗兵丁们的侵扰,孙一亮主动与佟养真、佟养性二人接触,“乐捐”军粮三百石,被佟养真当做“从龙”的典型来宣传。
有了镇江守备和佟养真两个保护伞,孙一亮本以为自己这个地头蛇能够继续当下去,哪知道一夜过去,镇江堡内又变了天。谁也没料到官军竟然还有本事杀回来,堡里又有内应开门,这伙骁勇非常的官军竟进堡将战无不胜的女真人杀得人仰马翻。镇江守备死于兵乱,佟养真、佟养性两名游击被生擒,镇江又回到了大明手中。
在这场突如其来的战乱中,孙一亮严守中立,没有收容任何一个女真人的溃兵,也没有给官军们带路。家丁家仆们手持刀枪棍棒,警惕这乱军们进来劫掠。岂料这一夜虽兵荒马乱,家中却没有遭受溃兵们的劫掠,这让孙一亮颇有些意外。
后半夜,孙一亮听见堡内的兵乱渐渐平息了下来,一个女声在街上大喊宵禁,随意上街走动者视为通鞑,就地缉拿。随后便是街上传来整齐的脚步声,想来是有军士在巡街了。
天亮以后,堡内街道上十分冷清,家家门窗紧闭,吃足了苦头的百姓们是知道官兵如土匪的道理的。除了巡街军士,街上再无别的身影。
镇江被大明收复,孙一亮是不怎么高兴的。他本来已经巴结好了守备与佟养真两股势力,谁知这两人一夜之间被杀被擒,自己的投效全部付之东流。新来的明军长官要笼络,少不了一笔好处,孙一亮想来就肉疼。自己虽然有钱,但银子也不是鸭绿江水漂来的。
再后来听见街上有人喊什么“官军进城不扰民”、“商贩可正常开市”等口号。孙一亮当然不信,但仍派出两个不怕死的小厮,许下赏银,叫他们上街打探消息。
“老爷,新进堡的官军在街上贴告示安民呢。”不到午时,一个小厮回来禀报道。
“嗯,巡街的军士看见了没?穿什么盔甲?是哪里来的兵马?”孙一亮从商多年,当然不信什么张榜安民的伎俩,
“看是看见了”那小厮迟疑一下说道,“巡街的军士们好像都是女子。”
“岂有此理!”孙一亮惊道,“鞑子如此善战,岂是女子能打败的?”
“小人也不知详情,只是看那些军士的身材却是是女子模样,说话音调也高总不可能是宫里的公公吧?”
孙一亮正纳罕间,另一名上街探听消息的小厮也回来了。
“老爷,外头巡街的是一伙女军爷!”那小厮气喘吁吁地说道。
“何以见得?”
“小人小人被他们逮到了。”小厮惊魂未定地叙述道,“她们问小人是干什么的,住哪里的百姓。小人胡编了个地址,她们便告诉小人,说她们是什么白杆兵,不害老百姓,叫小人转告堡里商贩,尽可以上街出市。”
“白杆兵没有向你勒索钱财?”孙一亮不相信地问道,他还没有见过不抢钱的官军。
“这个的确是没有。”小厮摇头道,“不过小人听那领头的女军爷说话有一股子四川口音。”
四川口音莫非真的是那浑河大战撤下来的白杆兵?孙一亮听说过白杆兵们的威名,也听讲他们所过之处都是秋毫无犯的,但是自己始终无法相信,哪有人不爱财的?
接下来的这一天里,孙一亮继续派出家仆们在城中四下打探。好在城中除了新来的官军外,还有不少昨夜追随耿仲明的投诚兵,这些兵都是原镇江堡的守军,与孙家的家仆们都是熟识,昨夜兵变的细节,很快就一五一十的传到了孙一亮的耳朵里。
当晚,孙家的饭桌上便多了两个“尊贵”的客人克复镇江的英雄耿仲明和孔有德。
“在下未曾想,耿总旗与孔大侠竟然有如此胆识,实在是我等草民之楷模。”那孙一亮在酒桌上奉承道,“堡内酒楼不开门,只能请二位英雄委屈一下,光临寒舍,略用薄酒了。”
“哪里哪里,当兵吃粮,不就是要为朝廷打仗吗!”耿仲明说着便毫不留情地满饮一杯,顺手在来添酒的丫鬟屁股上狠狠捏了一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