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奥卡奥大殿的四面皆有露台，无论从哪个露台望出去，只有一种风景，沙漠。只北向露台的稍有不同，于其上远望出去，得见两个巨大的沙丘随着热浪摆动，在死亡之地倒像个会呼吸的活物。

前一晚，从琦玛山巅归来的巴瑞安受内外伤痛侵扰，难以安睡，疲累的身体在恍惚间数度陷入梦魇的折磨。

梦中，他重复着日间在琦玛山巅的场景，被撕裂的云暴幻化作无数元宗的影子，汹涌来袭，团团围困在周围。回头望向远处珞迦等人，他们竟也变成影子袭来巴瑞安潜意识下的逻辑开始推理眼前一切的不正常，他意识到自已一定处在梦境之中。控制意识勉强醒来的巴瑞安身心俱疲，缓步来到露台，双手撑着栏杆以稳住身形。如今的他不再受云暴力量反噬，可在与之贯通对抗的过程中，他真切地感到以太力量的存在，那是元宗直到离去都没有传授的秘奥，它可以任意模仿水、火、土、风四大纯粹元素之力。而且，云暴中磅礴的以太之力并不纯净，像是糅杂着多人的力量。十几年前，巴瑞安曾打算去西方探寻究竟，只是有更重要的事让他最终决定先向北而行，远赴空岛。究竟是什么样的深仇大恨需要以毁灭为代价？西方的敌人到底是谁，又或是什么？巴瑞安昏沉的脑中疑惑重重。

这边正打算着再次踏上真相之旅，那边一艘空艇急急而至。

欧西埃的使者慌慌张张地送来一份紧要请帖。面对共同的威胁，原本敌对的势力是否就该放下成见，互相合作？元宗当年也曾说过，非凡之力是用来对抗非凡之敌的，未来某天他们终会出现，四人齐心才能对抗毁灭的降临。命运到底有着怎样的安排和引导？

即便重伤未愈，即便不明白肯罗恩打着什么主意，天不怕地不怕的巴瑞安也决意去看看欧城能翻出什么花样来，于是带上莉蒂丝和马里考，应邀而去。

空艇隆隆降下，十六年后，巴瑞安再次踏上欧西埃王城的土地，没有炙热空气，没有迷蒙沙尘，多种风格的建筑华美有致，远处的通天柱耸入云端。

在欧西埃王城，随处可见高大的蒲罗树，枝杈间悬挂的褐色果实在风中轻摆。蒲罗树的果实十分特别，坚硬异常不可食用，在吸收储存了多年的外部热量后会从内部炸裂，包含的种子即随风飘向未知。若经烈火炙烤，亦可能会提前成熟炸裂。因此，毁灭其它植被的火之灾难，于它们来说则是爆发繁衍的契机，锲合着欧西埃城的特质。

肯罗恩带领群臣在王宫前已等候许久。眼下末日云暴的威胁虽已过去，但不和谐的零星流言仍在民间诽传。大多数人没有看见灾难临头，就不会有劫后余生的感恩，反倒是送去匪邦的财宝和奴役，成为他们抨击当权者无能堕落的证据。

今次邀请匪邦领主前来商议，大臣间也颇有微词。而肯罗恩的想法更远：元宗师傅的离去，没有解决末日云暴的问题，阿齐兹队长的西巡，也没有探明究竟。西方的敌人一直在那边，坐拥着毁灭性的力量虎视眈眈。召集这次三大领主的公开集会，是为了在领导者层面表达一种态度，此时的东部大陆不该再多内斗，是大家放下成见，同仇敌忾的时候了。按照肯罗恩的设计，之后将有一位领主离开，三方力量的牵制结构不再稳定，很有必要在完全公开的情况下达成一些协议，才能在解决西方敌人前，有效地约束其余两位领主，维持东部大陆的平和态势。

看见护卫引领着巴瑞安一行在礼兵队的鼓乐中从广场走来，肯罗恩即率领队伍迎出，齐齐行以欧西埃的最高拜礼，十发礼花在半空绽放，隆重其事。

巴瑞安对此嗤之以鼻，看到珞迦也在，转向他说道：“哟，你是搬来长住了？”

“咦，你也会消遣人啦。”珞迦嘴上从不肯吃亏。

“如山恩典，似海仁德，欧西埃世代铭记！”肯罗恩再次带群臣施以大礼。

“别给我造作。”巴瑞安从不屑于形式，“最近往来频繁，都快忘了，我们好像是敌人。交出魂契，交易结束，这儿太吵了。”

群臣听闻骚动阵阵。

“能带来毁灭的才是真正的敌人，希望大家暂时摒弃前嫌。”肯罗恩没有顺着巴瑞安的话正面回应，“请先上座，有两件事相告。”

巴瑞安完全不买面子，嫌弃里面太闷，偏偏走到宫殿靠后的席位坐下。

肯罗恩也不纠结，授意重新布置。侍从们不敢怠慢，匆匆行事，本来秩序井然的大殿，顿时间哄哄乱乱。闲置的王座独束在空荡荡的前殿内，相比拥挤的后殿，实在尴尬。

“博士，说说吧。”

“遵命，领主！”齐格走向前来，在重要场合演说总让他意气风发。

两名助理将一透明匣盒抬到博士身前，取走匣盖。齐格拿出胸袋中的管状射灯，照向匣盒，光线被盒底吸收聚集后，沿着匣盒的梯形立边蔓延，再透过顶面四边向上发散，逐渐在盒子上方形成薄雾状区域。大臣们交头接耳之际，齐格慢慢拨动射灯上的旋钮，一个怪异的孢子状物体在雾区中渐渐放大显现。

观测匣放大的物体，正是当年储星河残骸里发现的样本，起初误以为是一种不知名的真菌孢子，而未加在意。直到后来在安塞废墟里又找到同样的东西，欧西埃才正式对其展开谨慎研究，发现了真面目，乃是一种超微智能机！数日前飞弹从琦玛山上传回的信息，再次验证出同样的结论。所有证据都指向一个惊人的事实，这些孢子状的超微智能机，必是某方刻意而为的致命武器！

此番结论，把大臣们惊得哗然声四起。

齐格更为轩轩自得，示意大家安静后，助手又推出一部全息投影机，播放起事先准备好的画面，展示着超微智能机携带着的金属感应分子炸弹的工作原理：在末日云暴内携带着不计其数的此类机器，每一个都有独立的识析能力，攻击目标简单明确，只作用于铁、铝等少数几种当代文明不可或缺的基础金属。在高空侦测到目标金属后，相应规模的智能机便会投放，碰撞即触发破坏分子链的机制，释放出分子键内的巨大能量，引发连锁爆破，爆炸能量极为可怕。

“大家放心，观测匣的样本是失效的，而且我还设置了稳定磁场，绝对安全。但到底靠什么能源，能让云暴稳定地漂移数千公里之远，我还需要时间来研究。”

巴瑞安长长的呼着气，尽显不屑与不耐烦。

“风领主大人有何高见？”齐格对巴瑞安的轻蔑态度忿忿不平，在欧城现在的场面下，他可不惧。

巴瑞安置若罔闻，回身要求侍者把奉茶换成美酒。把齐格气得牙关发痒。

“云暴从哪里来的呢？”有人高声提问。

“问的好！”齐格看到肯罗恩冷峻的眼神，明白不能多生事节，压压心中不平，继续起神采飞扬的演说。

助手拿走观测盒，换上仪器，在大殿的地上投射出一副东部大陆的全息地图。大陆以东是茫茫禁忌之海，往西的魔森长廊以外，都是未经探寻的迷雾区域。

“让后面的大人们怎么看？”齐格故意让助手把地图反转投影到屋顶，所有人不得不抬头仰视。有朝一日这就是你们看我的样子，齐格暗自得意着。

只有巴瑞安自顾自地喝着酒，眼都未斜。

三次被记录下来的云暴路线，在全息地图上，经过演算推延，果然反推的来源路线汇合至互相重叠。堂内人都看得明白，末日云暴是从西方同一个指向而来，逐渐失能降速，最终必会降落消失在东部大陆。魔森长廊内的魔源族，因为禁绝金属不受影响，再往东的禁忌之海更不用说。先后三次，被锁定的目标都是欧西埃和周边地区，虽然间隔很久，但绝不会是巧合。齐格最后的结论是：在西方有着妄图毁灭东部大陆文明的敌人！

“啰嗦完了吗？”巴瑞安听得极不耐烦，相似的阐述七柱将之一雨果博士很久前就与他提过，若非重伤未愈，以他的脾性，齐格兴许早被摔到广场去了。

安排匪邦领主来已经冒了大不韪，更不能再起什么岔子，肯罗恩抢在齐格顶撞前命令他退下，起身说道：“由于魔源族的封锁，我们对西方大陆的探索确实非常有限。过去的十年里，两支西行的探索队伍，包括阿齐兹队长的，都杳无音讯。所以”

“所以你想再建一支队伍，找个更强大的人来带领。”巴瑞安目光凌厉地直视着肯罗恩，仿佛能看穿想法，直接说出他的结语。

“正是，这次我计划亲自去！”肯罗恩不作否认，接着说道，“所以在没找出真正的敌人前，恳请两位领主不计过往，商定一份和平协议，渡过非常时期。”

肯罗恩自告奋勇提议，使朝堂内纷扰不宁，对他们来说最糟糕的局面莫过于此，协议对匪邦来说等于一纸空文。更所谓国不可一日无君，巴瑞安和肯罗恩这正邪对立的制衡，缺少谁都可能引致不可意料的混沌局面。只有玩世不恭，左右互不交恶的珞迦才是他们心中的最佳人选。于是，大臣们用尽各种莫衷于是的提议旁敲侧击着。

三位领主尽管心里有着各自的盘算，但西行的想法上是一致的。元宗走后，他们三人就是东部大陆上的最强者。此任务由他们中一人来领率确实最为可靠。大臣们抓牢这一点，转移了讨论重点，在三位领主谁更合适上争吵不休。

“好啦，好啦。”满堂争议让珞迦坐立不安，“你的大臣怎么也都烦死个人！这么难决定，不如来抓个阄吧。”

“你未免太儿戏了？”肯罗恩质疑道。

“这叫天意，哪里儿戏了。”珞迦反驳道。

“可以啊。”什么和平协议，巴瑞安是完全没有兴趣的。而珞迦这个不经意的提议，反倒令他心有所动，想到少年时候的种种过往。

得到巴瑞安的赞成，珞迦兴致盎然地走上前，在空中旋造出三个石球，其中一个空心的。显然，选到空心球的，就是下一任领队。

还未等珞迦解说完，巴瑞安从身后马里考的剑装中抽出剑鞘宽短实则最为细长的软剑“欺诈”，刃光闪过，剑已回鞘。左侧石球片成两瓣，正是空心的那个。同时，三颗果实从殿外的蒲罗树上坠落，顺着巴瑞安暗运的风之力，来到珞迦面前：“选吧。”

“有趣有趣，这个。”珞迦随手一点。

肯罗恩很明白，他们可以感知空间内的元素分布，空心石球太过容易，而用不知年份的蒲罗果是他们少时常用的抓阄法。三个孩童蹲在火堆前傻傻守着果实爆开的场景，似乎就在院落的那一角。

他吩咐几句，侍从们即刻在殿外搭起三副支架，备上木料，开始烧烤三位领主选定的果实。

明白过来的珞迦回身落座，席卷起桌台上的果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