机场公安局大门，苏祁烨和叶云坐在台阶上，整整两个小时，叶云将自己十年间发生的一切都告诉了苏祁烨。

“十年前，我和雅琳接到你的死讯，感觉天都要塌下来了。”苏祁烨回忆起当年所经历的那种失去挚友的痛苦：“雅琳整整三天都没有合眼，最后甚至于都没有机会跟你的遗体告别。活不见人，死不见尸，说的就是你当时的情况。我当时已经有一个念头，既然没有找到你的尸体，那会不会你还活着。可是，我等了十年，这个想法已经越来越模糊了，直到今天”

“我是希望能做完脑部手术后，在真真正正地跟你们团聚的。”叶云轻声道：“只是没想到会以这样一个方式见面。”

苏祁烨沉吟片刻，旋即说道：“你对那几个人的要求是什么？”

刚才在谈话之时，叶云自然将今天的情况原原本本地告诉给了苏祁烨，其中就包括叶灵的事情。

叶云在很小很小的时候，自祖籍东山省青湖市搬到滇云后就与苏家兄妹，苏祁烨以及苏雅琳结识，算是从小玩到大，那感情自然不必多说。

苏家世代经营律师事务所，是国内闻名的律师世家。叶云的确不想在这样的情境下去找苏祁烨这位曾经的挚友，但是情势所迫，他不得不这么做了。

叶云知道的事情很多，但是法律方面的问题还是得咨询最专业的人员，显然苏祁烨就是最好的选择。

“如果说，我想越重越好呢？”叶云冷声道。

“恐怕是不行！”苏祁烨摇摇头：“类似的案例在国内已经有不少了，绝对可以提供一个比较标准的判决参考。对于那四个人，最严苛的判决也只会体现在死亡赔偿金的额度上”

“不！我不要钱！”叶云顿时激动起来：“我要他们去坐牢”

苏祁烨叹息一声：“这不是你想就行的。这种情况最大的问题就在于死者作为成年人是应该明白过量饮酒对自身的伤害的。虽然那四人有言语刺激或者某些带有诱导和强迫性质的行为，可对饮酒的最终决定权还是在你妹妹身上。因此，这件事在法律上，她负主要责任，而剩下来的次要责任由那四人分摊。我知道，这个结果跟你所期望的完全不一致，但是事实就是如此冰冷。”

“钱？我要钱有什么用？”叶云根本无法接受，对于自己妹妹的公道只能寄托于那些死亡赔偿金上。

可是，给他再多的钱有什么用？

“不管你上诉多少次，区别只会在死亡赔偿金的数量，而且这个数量不会太多，至少不能让他们倾家荡产。”对于公安局里面那几个人的身份，苏祁烨是知根知底的。毕竟滇云市的富人圈子就这么大，稍微走动几次，人基本就能认识了。

“那还有什么意义？”叶云苦笑道：“我妹妹就这么白死了？最后换来的就是他们不痛不痒的赔偿？”

苏祁烨拍拍叶云的肩膀：“如果刚才你对你妹妹的描述没有问题，那为什么要喝那么多酒？我刚才跟警察沟通得到的信息，虽然你妹妹身上有拉扯的痕迹，但是没有受到暴力强迫的迹象，也就是说，归根结底，还是她自愿的。这点儿，相当奇怪！”

在叶云的描述中，死者叶灵基本是不喝酒的。其实也正常，叶家家徒四壁，哪里还有闲钱买酒喝？叶云跟叶灵相处十年，喝酒的次数一只手就能数过来。其中全部都是去别家吃席，随便沾了一些，也不会贪杯。怎么今天就一反常态？

叶家家贫，叶灵很小就开始承担起家中的责任，极为早熟，自然也是极有分寸，怎么可能会出现疯狂饮酒致死的问题呢？

叶云双手插入自己的头发中，现在他的脑子很乱。叶灵死亡得太过于突然，从接到死讯开始，叶云的情绪只是在悲伤与愤怒中切换，根本就没有任何正常思考的能力。

此时，在苏祁烨的引导之下，叶云才能进行一些理智的思考。然而，关于这件事，越想只是增添了更多的疑惑。

“你妹妹的事情暂且不说，你刚才打了陈辛，他看样子是不准备跟你和解了。虽然这事儿不严重，但在对方不愿意和解的条件下，你很可能会留下案底的。”苏祁烨偏过头望向叶云：“你的工作应该不能留案底吧？”

“无所谓了！”叶云摇摇头：“叶灵不在了，我还飞什么？还有什么可飞的？有案底就有案底吧，随便了。”

其实以叶云的情况，继续飞行员工作是没有什么意义的。在飞行这个行当，叶云已经做到天花板了，而他也没有兴趣去打破自己的极限了。

叶云想要在光宇航空继续工作的唯一原因就在于叶灵。现在叶灵不在了，那他也就失去了在光宇航空工作的唯一意义，那所谓的案不案底的，又有什么关系呢？

苏祁烨自然不是担心叶云丢不丢工作的事情，如果叶云想要钱，他的钱十辈子都花不完。苏祁烨只是介意一些别的事情：“如果后面你恢复身份了，那你现在的案底可能会影响文昭后面一些道路的选择，如果可以的话，还是不要留为好。”

父母有案底，对子女在考公务员方面的政审影响比较大。当然了，以徐文昭的身份自然没必要去挤千军万马过独木桥的国考。但是，万一徐文昭长大之后喜欢公务员这一行呢，谁也说不准啊。

叶云此刻哪有心思考虑这个：“嘴长在别人身上的，我还能让人不说话？”

苏祁烨想了想：“如果你信得过我，这事儿就交给我，我应该可以处理。”

“嗯！”叶云轻轻应了一声，没有再多说什么。

苏祁烨坐在叶云身边，感受着这位儿时的玩伴身上散发出来的无限的孤独，他的脊背已经不如十年前那般挺拔了，可就在这样的情况下，命运还在给予他重击。

“自从我恢复记忆之后，见过了连山，见过了我在军队里的上级，见过了你。你们都说当年知道我死了是如何如何的难受，其实这些话我听到耳朵里并没有什么波动”叶云低着头，右手撑着自己的额头，有些无力地说道：“现在我终于知道那是什么感觉了”

感受着叶云不断颤抖的肩膀，苏祁烨也不知道此时该怎么安慰自己的这位好友。叶云从出生到现在，从未经历过至亲之人的生离死别。

他的一生真的如同天之骄子四个字，即便有所挫折，也会逢凶化吉。可是这一次，叶云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无助。

便在这时，二人身后响起了一阵脚步声，苏祁烨转头望去正是身形颓废的洪舜华。他佝偻着身子，缓缓地来到叶云身后，带着无比歉意的语气：“如果你不介意的话，可不可以让我也参与叶灵的丧事操办？我也想出一份力。”

原本坐着的叶云陡然起身，转过头，与洪舜华面对面，他的眼中布满了血丝，犹如一头择人而噬的凶兽：“你觉得你配？叶灵喝了那么多酒，当时你在哪里？你为什么不阻止？”

“我”一提到这件事，洪舜华脸上就满是痛苦的神色：“叶灵来之前我已经喝了很多了，她来没多久，我太难受就去卫生间吐了。结果在卫生间昏昏沉沉也不知道多久，等回来的时候，叶灵就”

洪舜华一个大男人在说到这事儿的时候，控制不住，开始嚎啕大哭起来：“是我不好，我怎么想到把她喊过来？要是我不喊她过来，她也不会这样。”

叶云看洪舜华都快哭晕过去了，即便心中有着无限的怒火，也不好在发泄到他身上。

都说生死无常！叶灵穿着连衣裙出门的场景，他到现在还犹如就在眼前，可现实却是，叶灵已经是一具冰冷的尸体了。

“不行！”叶云一把抓住苏祁烨：“叶灵不能就这么死得不明不白。祁烨，我要尸检！”

“尸检？”苏祁烨望向叶云：“尸检可是解解剖啊！你真的决定这么做？”

国内都讲究一个入土为安，然而尸检就意味着解剖，意味着开膛剖腹，这种行为会让很多死者家属难以接受。

显然，叶云已经做了决定了：“我不能接受叶灵就这么走了，我无法接受这个糊涂的结果。这没法给爷爷交代，没法给我交代，也没法给叶灵交代。”

“那你想要在哪里尸检？”苏祁烨也是当机立断之人，眼见叶云心意已决便是不在劝解：“若是交由警方，尸检结果至少要七天，有时候拖半个月都是常事”

“不行！这太久了！”叶云目光闪烁：“两天，最多两天！祁烨，你能办到吗？”

“两天？”苏祁烨舔了舔嘴唇，两天之内出尸检结果要求却是比较高，但也并非不可能。他是律师，还是知道很多第三方的尸检机构的。若是联系这些尸检机构，在两天之内完成尸检应该是没有问题的：“这事儿就交给我联系了”

“好！”叶云瞧了眼还在懊悔不已的洪舜华，没有再跟他说话，而是进了公安局。

在里面，由于苏祁烨的出现，陈辛已经不复刚才的猖狂。之前他们四个之所以没有那么害怕，乃是因为在过来公安局的时候，陈辛已经提前联系过王律师，把事情简略说了下。

这个事件非常典型，王律师当时的第一反应就是最严重的处罚也就是罚稍微多些的赔偿金，至于人身自由限制之内的惩罚，极大概率是没有的。

这个分析跟苏祁烨是相同的，没办法，这件事经过过于简单，而且之前不久就有可以参考的判例，属于结果比较容易预测的类型。

罚钱对陈辛来说并不算什么大事，而且依着王律师的说法，死亡赔偿金也不会达到天价的地步，这更加助长了陈辛等人有恃无恐的行为。

可是，对方竟然请来了苏祁烨，虽然他不明白为什么苏祁烨会来管这种毫无油水的案子，但是看王律师那副见鬼的模样，想来来者就是苏祁烨无误了。

即便此前王律师信誓旦旦地说没事，可苏祁烨名声在外，这让陈辛还是有些忐忑的，生怕有所变数。苏祁烨这种人给他一点儿把柄，他能把黑得说成白的，断不能掉以轻心。

只是陈辛不知道到目前为止，苏祁烨对此也是束手无策。没办法，事情发生的地点是一处私人会所，根本就没有足够的监控设备。没有什么证据可以证明哪怕一点点四名嫌疑人以外的可能性。

陈辛摸不着苏祁烨的底，自然还是收敛一些。在苏祁烨进来之后，客客气气地迎上去：“没想到苏先生会接这个案子啊！”

苏祁烨笑了一下，目光转向陈辛身后的王律师：“王庆林，我也没想到你会是他的私人律师。”

王庆林汗如雨下，他就是因为在苏氏律师事务所工作过一段时间，这成为了他履历中的一大亮点。结果苏祁烨这个曾经的老板站在自己面前，顿时自觉矮了一头：“会长是跟这位叶先生认识吗？”

“这跟你就没有关系了。”苏祁烨撇撇嘴：“陈先生的伤势如何了？我的委托人想要和解，陈先生意下如何？”

苏祁烨就是这么有底气，有什么话都是直接说的，根本不遮遮掩掩的，但是落在陈辛耳朵里，当真是刺耳无比。

脸黑得跟锅底似的陈辛拿不定主意，只能偏头去找王律师寻求帮助。这一看，才是发现王庆林低着头，甚至不敢跟苏祁烨对视，胆子几乎吓破了。

没办法，苏祁烨不仅仅是王庆林的前老板，还是律师协会的会长。他王庆林能有今天的成就，一大半来自于苏氏律师事务所的帮助。于公于私，王庆林都无法在苏祁烨面前抬起头。

这下自己赖以仰仗的私人律师在自己需要帮助的时候反倒是泄了气，这让陈辛心头窝火。自己被人打成这样，还要让自己达成和解，真当自己是什么天大的大善人不成？

可是陈辛又不敢跟苏祁烨撕破脸，想了下，还是准备稍微委婉地拒绝苏祁烨的要求。然而，他刚准备开口，只觉得地面一阵抖动，耳边全是玻璃震动的声音。

陈辛脸色大变：“地震了”

几乎是本能的，陈辛也不管跟苏祁烨说话了，拔腿就往外面跑。

叶云因为叶灵的死讯，脑子本来就比较迷糊，等陈辛都快跑到大门口了，他才是反应过来刚才好像是地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