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塔殿下?莫塔殿下你还好吗?莫塔殿下?”
包裹在像是树皮一样斑驳龟裂皮肤下的手掌,轻轻地落在少年的肩上。
趴在堆成小山的书丛里睡得正香的少年眯着眼睛抬起头,发出一阵意味不明的嘀咕,然后长长地打了一个哈欠,双手向上伸了个懒腰,背骨咔咔的响。
似乎是睡姿不太好,导致落枕了,少年有些痛苦地伸手揉着自己的脖颈,僵硬地转过头看向身旁的老者:“洛曼老师?洛曼老师!”
少年比见到猫的小仓鼠还要害怕,嗖的一下就从位置上跳了起来,身下的椅子发出一阵刺耳的呻吟,在光洁照人的地砖上划出去几十公分。
如果这里不是帝国私立图书馆,今天也只有莫塔一个人在这,恐怕早就惹来大片的白眼了。
“别紧张,今天的课业暂时就先放一放吧,”洛曼将自己水晶眼睛摘了下来,用手帕细致地擦拭着,一边慢条斯理的说道,“你的母后已经在图书馆外等着你了,别让她就等。”
莫塔看着洛曼这一脸淡然平静的样子,丝毫找不到以往恨不得把他脑壳撬开,看看里面装着什么垃圾的严师的样子,手臂上顿时就生出了一大片鸡皮疙瘩。
“可是,为什么?难道就是因为我自修的时候睡着了?”
洛曼摇了摇头,看着面前这位帝国仅有的一位继承人,眼底泛起了难言的惆怅。
他多么希望,能有一位天资超群出类拔萃的皇帝领导着帝国继续前进,走出眼下这片纷争四起的时代,创造一个和平盛世。
可他更清楚,莫塔只是个普普通通的孩子,就算自己再怎么努力教导,他的能力最多也就能做一个守成之人,想要开拓进取,难,太难了。
可偏偏,他没得选。
帝国已经垂垂老矣,所有人都磨刀霍霍就等着把帝国的残骸端上餐桌,成为他们崛起的养料。
没有人会因为莫塔能力不足而放过他,放过这个国家。
不胜,就是死。
洛曼眼前几乎已经浮现出,少年面带绝望倒在帝国的血泊之中,背后却是耸立的锋利枪阵,随时准备将他碎尸万段的场面。
“老师?洛曼老师你怎么了?”
“没什么,”洛曼强迫着自己摆出一个笑脸,压制住自己指尖的颤抖,沿着莫塔细腻平滑的鬓角拂过,语气中带上了一丝连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脆弱,“恭喜你,莫塔。从今天开始,你真正成为一个大人了。”
莫塔月白色的脸颊上顿时扬起一阵兴奋的潮红:“您是说真的?可是为什么?我不记得我做了什么。”
“你现在还用不着去理解,等到该明白的时候,你自然会豁然开朗。
去吧,高兴点。”
洛曼拍打着少年的肩膀,推着他朝着图书馆大门的方向走去。
笼罩在橘黄色夕阳中的女人听到声音,缓缓侧过脸来。
朦朦胧胧的光线在女人圣洁的面孔上分散融化,形成一圈淡淡地光环,莫名给她添了两份尊贵。
而最奇特的地方就在这里,当你看见这个女人的时候,你甚至会觉得无论用多少神圣的字眼去赞美她都是可以理解的,可以接受的,甚至是可以效仿的。
注意到洛曼和莫塔的走进,女人不动声色地用手指擦了擦眼角的湿润,恢复了以往温润可亲的眼神。
她微微蹲下身子,让自己和莫塔能够处于同一水平线,将他抱在怀里:“亲爱的,今天的学习有什么收获吗?”
“对不起,母后,”莫塔都能够感觉到自己脸上因为羞耻而产生的燥热,碰撞在母后微凉的侧脸上发出的噼啪声,“我今天睡着了。”
女人先是一愣,然后苦中作乐一般笑了起来,捧着少年的脸,小心地帮他梳理好发梢:“没事,睡着了不也休息到了吗?只要有心,学习任何时候都不会晚的。”
安慰了一下莫塔,女人牵着他的手站起来,向着洛曼致歉道:“对不起,洛曼大学者,我打搅了您的教学计划。”
“就像您说的一样,只要有心,任何时候学习都不会晚,但有的事情比学习重要太多了。”
说到这里,洛曼顿了顿,然后才犹豫地问道:“陛下他···”
“陛下很健康,”女人笑着,可她眼角还未淡去的血丝表明一切显然没有这么简单,“但莫塔也是时候找一位合适的妃子了。”
“他才十三岁,您不觉得太早了吗?”
“早点好啊,”女人缓缓抚摸着莫塔的头顶,在他投来的迷茫眼神中,感慨道,“等一切都不能再推迟的时候,只会让所有人都更加痛苦纠结。”
洛曼不再说话了,只是悠长的叹了口气,抬起头望着那悬挂在王城城墙上的橘色夕阳。
女人也不再多说什么,向洛曼鞠了一躬,就带着懵懂的,也许还有些好奇自己今天为什么没有挨骂的莫塔离开了图书馆。
不知为何,目送着两人一高一矮的背影逐渐远去,洛曼居然感到一阵难以抵御的寒气从自己的脊背蔓延而上,紧紧缠绕住了自己的喉咙。
窒息感逐渐模糊了视线,再也看不见那二人的背影。
就好像她们从来都没有出现过一样。
苍凉的悲歌掠过沉闷的王城,酷似无形的刀刃扫过那些发黄的树叶,将它们干净利落地送进土壤,也不曾问过一句,它们自己是不是愿意。
就好像轮回本就有规,反抗和挣扎本就是轮回中润色的一部分。
帝国,真的还有明天吗?
洛曼紧了紧身上的披风,千金难换的皮毛上刻满了保护的法术,却难以给他一缕真正的温暖。
他挥动着手臂,神秘之力包裹住图书馆的大门,将其在他身后慢慢合拢。
逐渐蔓延开的黑暗,围绕在灯柱上好似一碰就碎的水晶灯旁,垂涎欲滴。
······
作为帝国唯一的继承人,莫塔在很小的时候一直分不清楚,白天和夜晚究竟有什么区别。
难道白天之所以是白天,就是因为外面很亮,而且天上挂着一个太阳吗?
可如果这样就能算是白天,只要他愿意,光明可以跟着他去任何地方,甚至比天上的太阳都更加明亮,就好像现在这样。
灯火通明的殿堂,儒雅而不失尊贵的陈设布置,从每一个角落透露出悠久的皇家风范。
莫塔撇了自己的母后一眼,接收到对方传过来的讯号,猛地挺直了腰板,压下了肚子里到处乱跳的馋意,目不斜视地看着自己的对面。
那是一个穿着素白蓬裙的少女,看年纪估计比他还要小上那么一点。
面对自己的目光,对面的少女很是羞涩的低下头去,默默地向着侧面挪开了一点,想要躲开莫塔的视线。
也不知道是怎么了,少女越是躲闪,他就越是想要盯着少女看,两人就这么一个盯着一个躲着,颇有些乐此不疲的味道。
看着两人充满童趣的样子,女王对着在她对面正襟危坐,像是小山一样肃穆,却又像风暴一样给人以畏惧感的男人笑道:“看来他们真的很合适。”
“您的意志。”男人点点头,全程眼神都没有逾越女王的面庞,“可我还是不明白,他们现在都还太小,就算您曾经和我提起过这件事,可我还是觉得太仓促了。”
“你是陛下的心腹,手中掌握着能够撼动帝国的武装。我知道你和他亲如兄弟,将这件事告知给你,也是他的态度。”
女王浅浅叹了口气,这声叹气太过轻缓太过短暂,以至于连小山一样的男人都没能听见。
“命运,已经放弃了我们。代价,也已经在陛下的身上浮现。”
男人一直放在膝盖上的大手瞬间收紧,钢索一样的肌肉上青筋隆起,显得无比狰狞。
可就是在这样的状况下,男人的脸上却平静的像是一潭死水。
“陛下现在的状况如何。”
“之前已经出现过一次诅咒的迹象,靠着宫廷法师团勉强救了回来,可大法师也直言,等到下一次,他们也无能为力了。”
男人咬紧了牙关,他怎么也没想到,看似风平浪静的日子,居然已经暗潮汹涌到了这种地步:“您想让我怎么做。”
女人慈爱而悲怆的看着不远处看不见丝毫忧愁的莫塔,低声道:
“要是陛下突然离去,我会靠着法师团的研究,尝试用血脉为桥梁,分走莫塔身上的诅咒之力。
但就算研究确实有效,最好的估计也就只能帮他安然生活到二十二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