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男孩嘛,对什么都好奇,于是就跑过去看。
房门上上了锁,是那种老式的挂锁,由一根铁杆将焊上去的几个铁环给穿起来,再挂个硕大的锁。
可就算锁住,那门也还是能推开一条缝。
胆大的白昊,就将眼睛贴到那条缝上去,却看见了带血的一张脸——眼皮裂开了,右边脸肿得跟包子一样,皮肤上遍布着青黑的指甲痕,头发纷乱像个鬼。
白昊“噗通”一声坐在地上。
他本来想跑,奈何腿软,只得面如土色坐在那里,哇啊啊鬼哭狼嚎。
待确定门里人出不来时,白昊作为小男孩的皮劲和好奇又上头了,于是颤巍巍爬过去看。
门里是个女人,很脏很臭。
她的头发,已被血污黏腻成一股股的,查拉在有点秃的脑门上。
女人被关在笼子里,嘴也被堵上了。
笼子是用竹条扎起来的,像傅爷爷扎好的鸡圈。
女人特别脏,眼神却清澈,瞧见有人过来,她就呜呜蠕动,迫切想要表达什么。
白昊看见她腹部鼓鼓囊囊的,像塞了什么东西,圆球一样。
后来,学了生理卫生知识,白昊才知道,那是怀孕。
女人疯了一样,将手指在竹签子上划着,手指流血了。
她蘸着血,在地上一笔一画写了两个字:救我。
接着抬头,以无比绝望和哀求的眼神看着他。
这俩字,白昊认得。
不远处,传来悉悉簌簌的声音,还有男人粗声粗气的叫骂。
白昊钻到房子后面荒地里躲了起来。
他看见那个女人疯了一样,拖拽着笼子。
她在嚎哭,泪如雨下。
眼神中,透着些白昊当时根本就看不懂的神色。
现在想来,那眼神,委实破碎得很。
白昊只觉自己的心,像是给竹签扎了一下,在最软最嫩的地方,留了个血红斑点。
三个男人过来打开锁,又打开竹笼,不顾女人的厮打,就捉住她的头发拖了出去。
“罗老根家婆娘可真怪,肚子都这么大了,还想着跑。”
“可能孩子生下来,心就安定了吧。”
“姓黄的女人,好像都不好惹,脾气暴。没听说吗,三狗家的上一个就姓黄,叫什么依然,宁可饿死都不跟他过,最后闹得一地鸡毛,到底是跑了,贼可怜。”
“跟疤哥说,下回不要姓黄的了,麻烦。偷鸡不成蚀把米。”
“……”
白昊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一溜烟跑回了傅爷爷家。
白昊问傅爷爷,这里有人是住在笼子里的吗?
傅爷爷笑着说,他是做了噩梦吧,人怎么会住在笼子里,住在笼子里的都是畜牲。
回家后,白昊跟父亲说了。
父亲不耐烦地将他拨开:“一边去!你懂个屁啊!”
直到八九年后,白昊才明白了,世上有拐卖妇女儿童这档事儿。
而这时候,白昊再回头想他6岁那年,瞧见的那女人的眼神,和她刺破手指写下的“救我”二字,心就像被猫爪子挠过一样,隐隐生疼,疼得发慌。
扎在他心上的那颗血红斑点,慢慢扩大,有血渗出来,最后铺天盖地。
在他夜夜纠缠的梦境里,弥漫成了一地血色——直穿过光阴,多年之后,还在哀哀流淌。
如果,6岁的他,再向父亲坚持一下。
如果幼年时的他,性子内敛温吞,父亲会不会相信他?
陪他报案,一切都会有所不同?
可惜没如果。
后来,白昊曾想回那座山村瞧瞧。
结果父亲中风,忘记了很多事,他自己也说不清村子在哪儿。
母亲本就嫌弃父亲的穷亲戚,早都断绝了来往。
时日久长,那记忆里的小山村,恁白昊怎么打听,也再寻不得了。
而冷薰的眼睛,为何会让白昊想起那个女人?
如果没记错的话,女人是姓黄。
瓢泼雨夜里,白昊软嗒嗒靠在驾驶座上。
他爱冷薰吗?
或许不爱,他只是因了记忆里的那双眼睛。
他或许并不爱她。
若是这样,该多好?
至少不会疼得这般斯心裂肺,又茫茫然无所适从。
……
周蟠的腰没完全恢复,大部分时间都窝在市局。
于是,他将那些归档好的监控视频和审讯记录,翻出来一个一个看,一分一秒都不放过。
周蟠发现当晚张、柳两家人吃饭的场面,恰恰被摄像机拍下了,而且很清晰。
也算走了狗屎运,当时宴会厅,恰有一名乌克兰歌手驻唱。
张、柳两家的桌子又位于正前方,所以酒店在拍歌手时,顺道将张、柳两家给拍进去了。
周蟠下班后,去了一趟卡瑞思酒店——以客人身份,带着许一乐。
入住后,周蟠先去了不远处的清言山庄泡温泉,觉着环境的确雅致,小桥流水、鸟语花香。
温泉还是一人一小池,每位客人来了都换一次水,干净,惹得他诗兴大发。
吟了几句文不对题的“几处早莺争暖树,谁家新燕啄春泥”。
“嘶——这不太对啊。”周蟠两条赤果的胳膊,搭在温泉池旁的鹅卵石上,不安地叩来去。
“怎么?”
“许一乐,5月18日那天,白昊说冷薰有感而发作了首曲,拿去给崔明杰是吧?”
“嗯。”
“这首曲子冷薰后来提交了,你听过吧?”
“嗯。”
“感觉怎么样?”
“……特别悲,暮气沉沉,跟交代后事一样。”
周蟠四下环顾:“你看这山庄环境,泡在这里,人舒服得分分钟想登仙。有感而发,能作出那么悲的曲子?清言山庄要是让顾客看了想交代后事,生意还做不做啊?”
“您的意思是……这曲子是冷薰事先作好的,只是当晚赶去1510号房的借口?”
许一乐大惊着捂住嘴,小声,“她是凶手?”
“仅是猜测,别瞎说。再说,咱俩都没什么音乐细胞,喜乐听成‘欢乐送’也说不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