造雨车全力运转,雨丝绵密如针脚。
胡同深处,师父亲身上阵。
一把年逾花甲的老骨头,搞得我这个替身反倒有压力。
迎头两盏灯,给师父的背影描了道金边儿。
灯一亮我就喊:您看我还有机会吗?
师父没有回头,我料到如此,没有回头路。
黄包车上可以有枪,座位底下藏着,掀开坐板就能看到。
逻辑上讲得通,久坐徒弟的车,师父大意了。
再或者简单粗暴,匿名告密,委屈您受两天苦,除掉马汉山立马救您出来,没想到军统提前下手……
师父不知道,此时此刻,我费尽心思所想,竟是如何在后面的戏里,把他写死。
雨水打眼,视线变得模糊,戏写不下去。
自己是谁也搞不清楚,替身或者枪手,王尼克还是王亦可。
恍惚中,不知看见的到底是师父还是老板,一个瘦削的身形,在雨中摇晃,他缓步走来,我简直无处可逃。
老先生台词功力深厚,即便不收同期也要把声音送到:“你的问题组织上已经查清了,欢迎回来。”
来自剧终的审判,他伸出双臂将我环抱,犹如绞刑。
暴雨骤停,掌声雀跃。
我没听到导演什么时候喊停,稍一晃神儿,大家已经把我们团团围住,庆祝戏骨老师戏份杀青。
“这么吃苦的年轻人不多了。”老先生紧紧抱着我,情不能自己。
我说,“怎么又改了。”
先生耳背没听清楚。
我冲他吼叫,“这他妈是谁写的戏!”
掌声盖过了我的质疑,老戏骨手捧花束,被众人簇拥而去。
泡泡用干毛巾揉搓我的头发。
老板靠在后排座,开着车窗抽烟:“人家经纪人找上门来谈的,反面人物有损风评。说到点子上了,有理有据,投资方能不考虑吗?”
在家给我们的宠物猪洗澡,泡泡也是这个手法,只可惜,我不会用小猪的法子抖擞毛发。
那样就可以迅速甩干水分,逃脱女友的蹂躏。
我问女友,“刚这场戏怎么样。”
她说,后脑勺出镜,想得还挺多。
“没露脸那就圆得回来。”我说明星的戏排在明天,“今晚还可以改一稿。”
“明星的戏不要你操心。”
老板再一次强调自己的存在,“你就一替身,给你平反还不乐意了?”
“怎么就平反了?”
说不出那儿来的脾气,我提高了语气,“这事儿就这么简单?组织上有没有考虑过风险?”
“师父说了还不算吗?”
老板坐直了背,“卧底就这么一个联络人,叛没叛变师父说了算。”
他的手,抓住了前排两个椅背,“这就好比你的论文过不过,我说了算。泡泡往家里带女婿,他爸说了算。”
“这都什么年代了,还父母之命呢。”泡泡噗嗤一笑。
“我就举一例子,有问题吗?”老板也乐了,“一点问题也没有!”
“那他可以不要身份,功劳记师父头上。”一片笑声之中,我显得尤其不合时宜,“不干掉马汉山,他心里痒痒。”
“没完了是不是?师父多少年的**湖了?人家缺这一个功劳?现在王亦可硬要送人情,你说师父领不领这份孝心?”
连串的问号,形成一段气势不凡的独白。
不等我回答,老板下令结束对话,“这事儿就算完了,晚上组里一起吃火锅。”
“又他妈是火锅!”
还好他们没听清楚,我改口说,“今天吃什么锅底。”
女友温柔一笑,发动了汽车。
后视镜里,看见老板熨帖地靠回椅背,我知道,这事儿完了。
我是一个跟焦员,现在我的想法是,杀掉编剧。
没办法,这事儿完了,所有人都让我这么干,要不然他们为什么老问我,枪练得怎么样。
现在我明白过来,这他妈就是一次谋杀,我连枪手都不是,我是那把枪。
那时候,剧组的火锅还没吃完,我已经坚持不住,提前跑出来找厕所。
片场荒凉,茅坑简陋,屁·股底下阴风阵阵,我感觉像是被人瞄准,就势转换蹲姿寻找目标一
“我看上的人跑不了。”
手里没枪,我陡然清醒,可惜晚了一步,五米开外,斜对面坑位伸出来一只黑乎乎的枪口。
看不见正脸,只有一只烟头叼在嘴上,明灭可见。
“你已经有点样子了。”是他妈的神经病导演的声音,他说我进狙击小组能当个副手。
“这破戏早他妈拍完了。”
话一出口,发现有点冲,我跟上一句找补回来,“你吃火锅也拉肚子吗?”
他不回话,但瞄准镜一直吊着我,这让人很不舒服。
眼下肚子不饶人,我只能缩回脑袋,尽量把身子贴近身边的水泥矮墙。
“老电影制片厂借出来的,每一把都登记在案。”
我问是不是真家伙。
他说,“枪械组改造过,不能打制式弹,换成空包弹,只留底火和弹壳,照常发射,也出声,七步之内可以伤人。”
这是王亦可学枪械改造时,师父说的话。
“跟我讲这些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