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苏木呆呆地站在那里,小蝶即便再不识字,一看到林家书坊大门贴了封条,也知道林老板出事了,慌忙摇着苏木的胳膊:“少爷,少爷,你怎么了,别吓我!”
声音中带着一丝哭腔。
这一阵叫让苏木清醒过来的同时,也惊动了其他看热闹的人。
北京人生活富足,日常娱乐生活贫乏,最是八卦。其实,所谓市民都是一些喜欢打听和传播小道消息的人。而明朝正处于资本主义萌芽阶段,悠闲富裕的生活催生了大量的小市民阶级,市井文化也极为兴盛。着也是为什么明朝古典文学中诗词逐渐式威,而话本小说却光彩夺目的缘故。
就有几个好事者同时问:“这位相公可是这家店老板的什么人?”
苏木如今也是有功名在身的人,身上穿着代表着秀才身份的谰衫。
听他们这么问,苏木才一惊,暗叫了一声不好。他也不知道林老板所犯何事,如果事情太大,这群闲人搞不好会怀疑到自己身上,跑去官府告密什么的。
他在京师举目无亲,真出了事,也只有坐以待毙的份儿。
忙定了定神,朝面前的几人一拱手,镇定地回道:“在下苏木,乃是保定府的秀才。刚得了功名,来京城参加北直隶的乡试。因为是族中长辈和林老板有旧,听说他在这里有处院子,在下就打算在这里暂居一月,也好有个照应,毕竟是同乡。”
几人慌忙回礼:“原来是苏相公。”
又有人叫道:“这家书坊的人坏了事,昨天刚被查抄,苏相公你还是快些走吧。否则若叫厂卫看到,却有麻烦。”
苏木又问:“还请教,这家书坊所犯何事?”
就有一个浪荡子笑着回答:“印书卖书的,自然是出了禁书,这还用问吗?”
这人大约十五六岁年纪,生得倒也标致,只可惜个子矮小,又穿得破烂,显得极其猥琐。
“禁书?”苏木皱起了眉头,明朝虽然没有文字狱一说,可意识形态这种东西不管在任何时代适合社会体制都不是小事,国家也不可能放任别人乱说乱写。
古有秦始皇的焚书坑儒,再后来又有北宋的乌台诗案,至于明朝,好象还禁过《金瓶梅,主要是这本书诲淫诲盗,搞乱了人心风气。
一想到《金瓶梅这本书,苏木心中突然一凛,有种不好的预感,又问:“这家书坊出了什么禁书?”
那个浪荡子回道:“还能是什么,林家书坊最有名的就是那本《西游记。”
“啊!”还没等苏木说话,小蝶就惊叫起来,她自然知道这本书出自自家少爷手笔,还赚了不少稿费。
“你们也知道这书?”另外一人有怀疑的目光看过来。
苏木忙回答说:“我们就是保定人,林老板是我们老乡,这书名气如此之大,自然是知道的。却万万没想到,这么好一本书怎么就给禁了呢?”
苏木回答得镇定,又悄悄地捏了捏小蝶的手。
小蝶本是个聪明伶俐的小丫头,忙闭上了嘴,可眼神中却全是担心。
“是啊,那书真的好好看,怎么就给禁了呢?”众人都是一阵叹息,纷纷说都还没看完,现在却被禁,估计也看不到结尾了。
那浪荡子也是大摇其头,怒道:“依我说,都怪那个什么五湖废人,果然是个废人,以后若见到他,先抽他两耳光不可。他若是一口气将书写完就好了,偏偏要写一点出一点,就好象人便密,一点也不爽快。现在可好,出不了啦。就好象是被净了身的太监受了那一刀,再没有下文。老子刚看得爽利,结果就没有了,这颗心空荡荡地却没有着落,要多难受有多难受。生生气煞我也!”
他不说还好,顿时,众人都同时怒道:“小吴你说得对,这个什么五湖废人当真是可恶,以后若见着了,先打一顿再说。”
一时间群情汹涌,气得苏木一阵翻白眼,忍不住在心中将那姓吴的浪荡子祖宗三代都问候个遍:你才是太监,你全家都是太监!
看大家对《西游记的原作者如此愤恨,小蝶有些惧怕,忙拉了拉苏木的手:“少爷,既然……没人了,咱们还是走吧!”
苏木又捏了捏她,低声道:“还有事情没问清楚,再等等。”
虽然心中对那姓吴的泼皮很是反感,可苏木却看得出来这厮是个消息灵通之辈,就客气地问:“小吴官人,还请教这书坊是什么时候被查封的,里面的人又去哪里了,什么时候放回来?”
小吴本就是个青皮,什么时候被人以“官人”称呼过,顿时得意起来:“回不来了,出这么大事,怎么着也得流放三千里。老实头同你说,如果是被别的衙门查封,关上几日,大不了出些银子就能脱身。可这次是东厂办的案子,那些公公们可不是好相以的。”
他本是个快嘴,只片刻就将事情的原委说得明白。
原来,这几个月《西游记销量极好,不但在市井中广为流行,甚至还传到公卿大夫的宅弟和皇宫里去了,甚至连弘治皇帝都被惊动了。
不可否认这书的确好看,天子看了几章之后,随口说了一句:“书好是好,可立意不正。孙悟空如此顽劣,自该用天规惩处,怎么还能修成正果?没有规矩,何以成方圆。我看这书,也不过是不得志的儒生信口胡诌,不读也罢。”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东厂的太监有意讨好皇帝,就将这本书禁了,并给林老板胡乱定了个罪名,派出番子抄了林家,将他连同各地的伙计一并抓进监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