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秒，意味着罗德没有时间来思考应该救谁，更没有放慢脚步的余地。

几乎就在调查员小队集体被吞噬的瞬间，罗德就已经从门外冲到了餐桌边。

最靠近大门的是还在昏迷当中的琥珀，等罗德抓住她的手臂时，如同泥浆般的黑色液体已经没到了她的膝盖。

也顾不上太多绅士风度的罗德用尽力气将困在椅子上的少女甩了出去，顾不得肌肉撕裂疼痛的罗德反手甩出握在手中的碎裂水晶，水晶在擦着木制地板，堪堪穿过了放着海森斯的椅子与黑液间的最后一丝缝隙。

瞬间被黑色液体吞没的水晶猛地爆发出一阵强烈光芒，顺带着把下沉最快的海森斯又往上带起了一些，乘着这个机会，罗德已经找到了高斯的位置。

这位可怜的瘦弱的年轻人似乎被某种梦魇困住了一般，全身上下都在不停颤抖着，嘴巴里还发出微弱的“嗬嗬”的呻吟。

来不及拍醒高斯，罗德就像是拽着一位即将跌落枯井的失足者，用力抓住了高斯的低垂的双手，一把将他从椅子上拖了起来。好在黑色液体并不想真正浓稠的沼泽地，底下也不是什么有着无数喜欢扒人脚脖子恶鬼的三途川，罗德虽然用尽了全身力气，好歹还是把高斯从地狱带回到了现实世界。

失去对抗力量的罗德因为收不住自己的力气，猛地往后一倒，踉跄着跌坐在了一旁的地板上。

此时，萧伯纳所说的十秒已经所剩无几，因为被水晶爆发的力量托举了一下的缘故，双目无神的海森斯还剩下一个头颅还在外面。至于那位叫做卢克的光头年轻人，能看见的，只有半个光头了。

几乎完全脱力的罗德挣扎着爬向海森斯的所在的方向，后者即便没有被属性不明的黑色液体吞噬殆尽，脸上也只剩下了一脸死相。

罗德甚至很难把这张脸同之前意气风发的“破魔者”海森斯联系到一起，某些被倒卖过多次的奴隶都不曾拥有如此绝望和死气森森的表情。

下意识想起萧伯纳的职业，罗德隐约记得他的职业似乎被称为“拷问者”。眼下海森斯的状况，罗德可以百分百确定海森斯受到了来自萧伯纳的拷问。以萧伯纳冷血无情的性格，还有萧伯纳与自己的仇恨，这位冷血的手术师先生根本不存在手下留情的可能。

“海森斯先生！”

罗德想要尝试着想要唤醒被“玩坏了”的海森斯，虽然救人全看运气，可是当回到营地后，罗德相信这支失去领队的队伍里最先会被怀疑的人就是自己。

只是以海森斯现在的精神状态来说，就算罗德第一个救他，前者也未必能够重新回到正常人的生活。

被人呼唤名字的海森斯下意识的抬了抬低垂的视线，罗德确定前者在看到了自己后，嘴角微微勾动了一下，似乎想要露出微笑，只是这个若有若无的“微笑”很快被泛着涟漪的黑色液体所吞噬，罗德最后看到的，是黑色液体完全消失后，遗留在地板上的那支黯淡无光的橡木烟斗。

果然还是会产生愧疚。

罗德捡起地面上那支烟斗，全身上下，尤其是手臂各处的肌肉无一由内向外的泛着一股酸痛。明明已经很努力的救出了两个人，可眼睁睁看到另外两个人成为仪式的祭品，被吞入无尽黑暗当中，罗德的心还是不由自主的产生了一阵抽痛。

卢克，那个一直保持着沉默的年轻人。

虽然他在自己救人前就因为失血过多陷入了休克。

虽然他在醒着的时候一定会让自己先去救那个叫做琥珀的年轻女孩。

虽然他的位置距离自己最远。

罗德甚至还能再找出十几个类似的理由来告诉自己，没有把卢克救下来并不是自己的错。但是那种名为“内疚”的陌生情绪还是毫不留情的爬上了自己的心房，这是做出选择欧必然产生的结果，罗德根本无法逃避的结果。

如果说没能够救下卢克，只是让罗德的内心产生了些许的内疚，那么没能救下海森斯，便让罗德的心脏开始隐隐抽痛起来。

在面对这个事实的时候，罗德发觉自己内心的第一反应不是去找理由安慰自己，反倒用一种更残酷现实的方式列举了自己必须救下海森斯的理由。

他是整支队伍的领队，是一个已经参与过三次调查任务的调查员，他还是秩序侧安排来监视自己的人员，他的死亡将会引发接下来一连串的问题。

他曾经教导过自己，他曾经在某个夜晚坦诚的告诉了自己一些知识，虽然这些知识并不难获得，但却解开了自己很多疑惑。

他是因为自己的缘故，才会受到来自萧伯纳的拷问，如果精神没有被重创，以海森斯的实力，说不定能够自行逃脱被献祭的命运。

仅仅只是这三条理由，就像是大山一般压在罗德心头，让这位躺在地面上，一边感受大地无尽震动，一边喘着粗气的年轻人越发觉得自己呼吸困难。

怪不得曾有人说过：“将一个人拉出深渊，远比将一个人推入深渊来的困难。”

罗德艰难的支撑着自己从地上站起身，整座古宅都已经因为来自地底的震动而摇摇欲坠。那炫目耀眼的水晶吊灯早已脱落，在餐桌上摔了个粉碎，餐厅上方的天花板更是大片剥落，不停往下掉。

搀扶起跌坐在地的高斯与琥珀，两人虽然还没完全恢复意识，但是已经勉强能够支撑自己行走。

一路上再也没有任何干扰与阻拦，三人很快就跌跌撞撞的走出随时可能倒塌的古宅。

再也没办法从自己的肌肉里榨出任何一丝多余力气的罗德顾不上肮脏，很没品的跌坐在充满泥水的草地上。也就是罗德喘了几口气的功夫，眼前这座传承多年的温彻斯特庄园在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后，终于再也支撑不住自己充满裂纹和时光尘埃的躯体，轰然倒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