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梦仿佛察觉不出这异样,只自顾自道:“我也听说了。可我并非为了两本秘籍而来。”
“它们对我无甚大用。”他的语气中淡淡的傲气舒然伸展,“杜尔迦教已经派出了悲白发和木萧萧。此番夺宝,大家务必小心。”
众人闻言,皆是一惊。
剑成痴滞了滞,朗声道:“既然您都来了,这主持大局的事儿,少不得要您操劳一番。”
诗梦挑了挑眉头,不说插手,也不说不插手:“杜尔迦教的九江城分舵是个不太大的分舵。此番来的教派甚多。这里也是黄泉洞府的总舵。你们该仔细谋划的是如何善后。”
“悉伐是个什么样的人,我想——在座很多都是长我许多岁的江湖‘老人’了,该更清楚才对。夺成、夺不成,恐怕都结了仇。”
众人听着血淋淋的现实被撕开,摆到了台面上,脸色很是复杂。
“不过——”诗梦一扬声,脸上露出自信的笑意,“既然蹚都蹚这趟浑水了,刺头儿也已经招惹了。承蒙诸位信任,诗某既担着‘盟主’二字,便绝不会坐视不理,令诸位孤军奋战。”
座中大家吊住的一口气似乎集体松了松,彼此窃窃私语起来,脸上流露出安心的浅笑。
“只是有一点,我丑话要说在前头。”诗梦脸色一寒,声音森冷可怖,“不论是谁取得了秘籍,旁人即便心有芥蒂,也给我咽!下!去!一致对外击退了强敌再说后头的事儿。”
“那时候,诸位自行解决彼此的恩怨。我月影楼绝不插手!”
“但——要是在对付杜尔迦教的报复时,谁要当场撂挑子拖后腿,莫怪诗某心狠手辣……”诗梦手中本握着杯子,指尖微动,酒杯竟刹那化为粉尘。他却面色如常,仿佛只是揉了一团纸,
众人脸色一变,心一沉到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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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夜?客再来厢房。
诗梦的这间屋子推窗恰好可以看见街道的景色。这两边景致看起来正是白天皓月马车行走过的大道。此时街上黑漆漆的,只有月光铺洒下来,照亮惨淡的一段路。
自打身体被伤及根本以后,他连睡觉都不那么顺当了。一夜醒上两三回。半年下来,不觉就熬出了难以入眠之症。
他坐在桌边,一手撑着头,神色落寞地看着枝头玉钩半斜挂。呆了半盏茶的功夫,白天的情形又涌入了脑袋。一时间烦躁莫名。这帮子人若知道自己此番前来是完全奔着那秘籍去的,甚至要拉着黄泉洞府合作……不知该作何感想。
后续收尾少不得要费一番脑子。至少现在还不能和“同盟们”闹掰。诗梦暗自思忖。
但这个问题他没来得及考虑多久,突然又想到了饮冰。他望着窗外,脑海中盘算着饮冰应该已经进城好些天了吧?他比自己早两天启程,脚程又比自己快好多。不知道事儿办成了没有?
刚一想到秘籍的事情。诗梦摹地想起来自己还有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要做。他急忙找来纸笔,就着月光和微弱的烛光,开始奋笔疾书。
杨大夫距离诗梦住得比较远。他的房间在右手边的位置。屋子里头没有茅厕。要上茅房得下楼去后院右手边。这就会路过诗梦的房间,才能从左侧这么唯一一处楼梯下去。
原本睡眼朦胧的杨大夫乍一瞧见诗梦屋里的灯还亮着,心下一惊,暗自猜测他是不是又觉着不舒服了,心想着赶紧上了茅厕回来看看。果不其然,杨大夫回来时,屋里的灯还亮着,却好像一点声音也没有。
他慌忙一推开房门:“楼主!”
诗梦手一滞,顿了顿,有些无语而不悦:“你怎么同芊芊一样了?进我屋子都不敲门的么?”
“老夫看你屋里灯还亮着,却一点响动也没有。”杨大夫讪讪回了句,“担心你又胸闷气短,或者突然昏厥了……”
诗梦黯然地幽幽叹了口气。
若不是自己的身子骨弱不禁风,杨大夫这么一个老者何必如此操心和紧张呢?算起来,他该是自己爷爷辈的人了。
“你多虑了。”诗梦转身站起来,瞥见杨大夫正打量自己,“我哪有这么弱。”
“你在做什么?”瞧见诗梦脸色没有什么特别异样的地方,杨大夫的目光顺势就看向了那张案几,看到了上头铺开的写了密密麻麻字和画了图的宣纸,“那是什么?”
诗梦面色冷淡,微微抬袖,不动声色挡住了他:“待九江城事儿了,我再告诉你。”
杨大夫叹了口气,翻了翻白眼:“楼主,老夫不关心你的谋略和布局。老夫只是想说,你不该这么熬。熬上了天,你让月影楼和江湖怎么办?你又让杨、叶两家的苦主情何以堪?”
“已经到了换季的节点了。”他满是担忧地拉过诗梦的手,把脉了好一会儿,“你这样虚耗身体,旧疾恐怕比上半年要犯得多。”
“那生不如死的痛楚……你纵然能扛,但这么单薄的身子不该再经受这样的折磨了。”
“你不光劳力,你还劳着心,费着脑。”杨大夫银眉紧皱,“铁打的人也扛不住啊。”
诗梦闻言,不由地又想叹气。可是叹气未出,他却生生咽回了肚里。转身一张张宣纸叠好收起,垂着的眸子里有温暖而复杂的情绪。
“杨大夫,你也该歇息了。大半夜站在这陪我说话,可犯了‘熬夜大忌’啊。”他轻笑出声。
杨大夫心下又酸又暖:“楼主,你快睡吧。睡不着就躺床上闭闭眼。老夫也回房了。”
“好。”诗梦这时已经站在床边屏风那儿宽衣解带了。
莆一送走杨大夫,那种熟悉而又要命的感觉便如潮水般前仆后继,将自己吞没。他迅速后撤两步,扑跌坠地。身子靠着床沿,蜷曲得厉害。一手死死扣住脑袋,指尖颤抖胡乱地按着。另一只手捂着胸口,两只脚不受使唤地在地上屈伸不住。靠着靠着,便滑瘫到了地上。人似乎少了桌啊床啊做“精神支柱”,一下子蜷缩成一个虾米似的。
地面宛如火焰炙烤着这副身躯,他不住地翻了几次。邻近的桌椅全部被挣扎中的身子微微撞开。但诗梦不敢有更大的动作,甚至拉过衣服团成一团塞进了自己的嘴里,让逸出来的闷哼和痛吟深深堵截在衣衫之内。
他能猜到此刻自己的面部神情该有多狰狞而扭曲。他打心眼里希望杨大夫回过头来,或者柳芊芊也好。但是,他不能去喊,他也不能弄出太大的动静。若翻滚得太过厉害,弄得桌翻椅倒……这一客栈的江湖中人……
诗梦根本不敢去想那种情形!
他一个翻身,滚到了床边足蹬那儿。两腿还不自觉地在地上交叠擦动。诗梦一下伸手死死抓住足蹬一脚,仿佛要将自己的手嵌进去,把无法忍受的那一部分痛苦也镶嵌进去。另一只手迅速从倒在地上的靴子中抽出藏在里面的匕首,一把抽出,狠狠刺向自己的左臂或和大腿,用外在的利刃刺身的剧痛去掩盖和抵消内在的折磨。
冷汗如雨,滴入他充血的双眸,神情可怖。散开的头发凌乱地黏在脸上,又何其的狼狈。鲜血染袍,肢体扭曲,一如地狱啖血鬼王亲莅人间……
没多久,他便失去了知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