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这位大巫师对于这位江湖上谈之色变的大魔头也略有耳闻,因此没有明着拒绝,只说要见了那婴儿尸首才能决定。
因为,他对服务对象的身份是有要求的,不然掉价。
仅仅是远远瞧了一眼,大巫师的肩头便颤了一颤:“竟是位王!可惜,鲁莽了些,错投到了此处。是以没得好死召了回去。”
悉伐听着有些不甘,但也有些开心,没想到花妙妙竟然怀了一位“王”,奈何实则没这个福分……
“王者,历来有神力护佑。”大巫师淡淡道,“他喜‘大欢喜’之力,你们夫妻二人可在吾送其归入幽冥时,相助一臂之力。”
悉伐愣了愣:“大欢喜?”
大巫师点点头。
“何时?”
“傩舞之际。”大巫师迟疑了一下,“不过此事颇有难度。”
“怎么说?”
大巫师的眼睛扫了扫悉伐,扫得他浑身不舒服,略有为难道:“这‘大欢喜’相助时间较长,需随傩舞起止而定。”
悉伐眼睛瞪得圆圆的,冷笑:“谁有这本事?即便是年轻力壮的小伙子亦不敢保证吧?”
大巫师轻轻一笑,那丑陋而扭曲的面容更加不忍目睹:“并不需要持续不断。可以反反复复进行。总之,一旦开始,时刻当以大欢喜的状态为他加持。”
“好。本座自当尽力。只要能将吾儿安全送回地府。”
大巫师没再答话,欠身离去。
后来几日,悉伐总想邀约这位大巫师“把酒言欢”一番,奈何大巫师性子古怪,又听闻他似乎是微感不适,正在闭关修炼。悉伐担心影响自己儿子的祭祀,送了好些珍贵药材和补品过去。这位大巫师也一一笑纳了,不曾客气。
傩舞祭祀之礼定在了半月之后。那时候的天气回暖,诸事皆宜。
杜尔迦教在山脚下有一处很大的酒楼客栈产业。十多位跳傩舞的主要人物和大巫师全部住在这家酒楼里面。大巫师所住的那间屋子是整个客栈最豪华的一间。剩下的扮演十二瑞兽的弟子则住在普通客房中,和大巫师处在一个楼层。而大巫师带来的一百童男童女全部被软硬兼施着扣留在了杜尔迦教内,美其名曰劳烦小仙童们多为悉达多祝祷几日。
住了三五日后,大巫师让其大弟子搬入自己屋内,方便自己交代祭祀之礼等诸多事宜和照顾自己。这事儿通过线人传回到悉伐那儿。悉伐没什么新的指示,只说盯紧一些,除去异常情况,大巫师的任何要求都必须满足。
风影间。
大巫师施施然地坐在桌子前,两手捻着一只精致的银酒杯轻轻晃动,杯底最后几滴酒随着杯子的晃动不断地上下摇摆,微厚的酒液挂在杯壁上,滑落得很缓慢。晃着晃着,他的嘴角微微勾起一点点笑意,那张可怖的脸孔瞬间变得更加诡异。
“这么危险的事儿,不知道你怎么还笑得出来?”一个看起来很年轻的俊俏小伙子坐在床边,双手撑着床沿,两腿自然地交替摆动。
大巫师声音温和柔软,带着特有的书卷磁性:“为什么笑不出来?我还真是第一次在敌人的地盘上跳舞还是领舞。”
“对了,更重要的是住着敌人亲自奉上来的好客房,品着如此昂贵的好酒。”
大巫师看着床上的年轻人,可怖的脸上双眸宛如春水一般明媚静雅。他故意压低了声音道:“你很多年没来中原了。我前两年写信邀你来游春,你也不来。白瞎了我那一楼特意培育出来的名贵花种。”
小伙子叹了口气,跳下床来,做到大巫师身边,取过酒壶自己倒了一杯,又给大巫师也倒了一杯,略带着遗憾的语气:“真的走不开啊。你也知道的,车迟、龟兹还有大宛那一片的西域大小国家都信奉这个。国王——还有我的家族不允许我到处浪迹天涯啊。”
“你生来就带着这样的‘通灵’血脉,自然要担负起这样的使命。”大巫师的眼底浸满柔和暖意,“当你的名字传到这边的时候,我便在心底想着请你帮忙了。”
“嗯。我对那人略有耳闻。所以,我收到你的书信的时候,就一直在想着,只要有这个机会,我一定要赶来中原帮你。我最怕你考虑到我的处境以后,最终放弃向我求援。不过——”
他话锋一转笑起来:“我知道你不会。我是最好的一张王牌。”
“我最担心你终究不会来。那我成功的几率会小很多。”大巫师顿了顿,似是长长舒了口气,“你最终还是来了。其实我知道,你最讲义气,是一定会想办法来的。”
话音落,两人似乎商量好一般,很默契地举起了酒杯碰了一下,一口饮尽,随即相视而笑。
“我看到你现在的样子,我已经确定自己听到的江湖传闻了。”小伙子咬了咬下唇,“我是个巫师,中原笑我们为‘神棍’。所以,我其实除了和你调换身份,当天掩护你之外,我不能在‘打群架’中给你任何帮助。你要直接和他对招,我——唉……我现在甚至想劝你放弃这个危险的、冒进的计划!”
大巫师淡然一笑:“其实我也很想慢慢地一步步谋划!可是,那一次交手之后,我的时间便不多了啊尽快解决了江湖恩怨,我才能安心地转身进宦海。那里更加诡谲危险。”
小伙子皱着眉头,连连叹气,却又不能多置喙。
好半晌,他才嘟囔道:“我可不想过些年再来中原的时候,人去楼空。”
大巫师笑起来,轻轻啊了声:“人可能会去,楼绝对不会空。有冰冰在,还有我的傻徒弟在,还有那么多人在,怎么可能‘楼空’?”
大巫师便是诗梦。而他面前的故友便是真正的大巫师。
“行了行了,咱再顺一遍计划吧。”大巫师搔了搔头,“那一百童男童女都是我亲手调教出来的弟子,打架什么的不行,但是阵法幻术还是很娴熟了。他们在前面铺垫。你就带着我还有另外十一个我的人这么跳进教内。我给你的那部分药粉你已经托人安置妥当了吧?”
“对。悉达多的尸体已经动过手脚了。”诗梦点点头,“我跳进悉伐进行大欢喜的‘祭坛’内。你在一旁帮忙引导悉伐和花妙妙‘配合’我的施法。”
“等仪式进行到一半过一点后,我安排的人马会混进教内,制造混乱和屠杀。”他又补充了一句,“悉伐一定会暂停下仪式。”
“我们两个就尽可能加快脚步,说服他完成祭祀。若是出现意外,”大巫师舔了舔嘴唇,“只要看到我的幻术提示,我带来的人就知道该怎么配合我。我以幻术和迷药辅助你控制住局面,至少拖到悉伐毒发。”
诗梦点点头,释怀般莞尔:“计划到这一步也便没什么疏漏了。剩下的只能看天意。”
大巫师突然露出很促狭的笑意:“我觉得有必要去提醒一下悉伐,大欢喜的加持仪式会有很多人看着,他要不要先适应适应?”
诗梦噗嗤笑出声来:“有必要!很有必要!对于我们服务的‘客人’,该表明的事情还是得提一提。”
话毕,两人又不由地相视一笑。
“天色很晚了,你身体弱,早些睡吧。”大巫师一面说一面起身褪去自己的外套搁在屏风上,“傩舞看着简单,可零零碎碎的东西不少,时间还非常久,跳起来繁琐而又耗体力。”
诗梦无所谓地笑笑,也起身宽衣解带:“这没什么。我又不是书生。这可比打架省力气多了。”
说着,他瞧了一眼已经躺上卧榻的大巫师,轻轻吹灭了落地蜡烛,倒身向床、拥衾而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