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塞人给你,逐渐架空你的权利。这是朝野内外惯用的套路。可再怎么样,他都不能明着来,这是在江湖。江湖人没那么好说话,这是其一。其二,皇帝虽有和江湖交好的意思,却也很忌讳权臣勾结江湖,沆瀣一气。这事儿就不能做得太大张旗鼓。”
堕冰河点点头。
“有些举荐而来的,能推则推。不能推的,便将其安置在闲散之处。再更进一步……”
“那便一职‘双子’。安排一个自己的心腹紧紧‘粘’在他身侧,以随时获取信息和动向。”诗梦沉声道,“再者,他既将一只脚踏入了江湖,意欲收编江湖势力,有时候就该讲讲江湖规矩——强者为王。我们几个当初是如何干掉前辈,成为赫赫有名的‘五杀手’的,这晋升的模式谁人不认?”
堕冰河细细思量:“你的意思是说权利、金钱都明争暗抢着来。谁的拳头硬,谁的小弟多,谁说了算?”
“对。”诗梦的视线游弋向远处,“要提防一点——有些动作由明转暗。”
“然后呢?这对我有什么用?”
“让杜尔迦教风云诡谲起来。借着这一潭有意被你搅浑的水,将自己的人马和财力一点点转移到安全的地方。”“对了,同步还要尽可能消耗他的人马。”诗梦诡谲一笑。
堕冰河面露疑惑之色:“怎么个消耗法?”
“江湖多风波,总是会死人的。”诗梦呵呵一笑,“你看那个老变态多会‘惹是生非’!多学学他借助江湖的风起云涌,好教自己脱离樊笼。”
堕冰河沉默着,没吭声。
“你这个‘邪教魔头’太不务正业了……”诗梦睨了他一眼,目光仿佛一把利刃将堕冰河刺了个通透。
堕冰河忽然醒悟:这些日子来,诗梦从来没有“无视”过江湖!大小门派,关中关外……所有重要的情报没有一丝遗漏地放在他的案头,被他细细审阅过。
这其中便一定有关于自己和杜尔迦教的内容。
从西昌城一役传开到迄今为止,他一直以为诗梦想脱离江湖,准备为自己铺一条天下所有男子都想走的康庄大道——出将入相!
可事实好像却并非这样。
那他如此左右逢源地游走在“官老爷们”的中间又是为了什么呢?
堕冰河突然想到了悉伐刚死,教内动荡时,被诗梦的人取走的很多手札和那一个琉璃匣子。
他,藏了个惊天大秘密!
“你看我的眼神里有不信任和慌乱。”诗梦漫不经心地撩弄了一下衣摆。
堕冰河悚然一惊,旋即换上了玩世不恭的邪笑:“哪有的事!诗盟主惊才绝艳,智计无双。我这不是脑子还没转的过弯来么!”
“我替你出主意,也是为了我自己。我可不是什么大善人。但我是个喜欢双赢的聪明人!”诗梦嘻嘻一笑。
堕冰河翻了个白眼,咧出一个夸张的假笑:“好好好。那我们的诗大盟主可以继续往下说了吧?”
诗梦笑意一收,神色一敛:“他一定希望江湖越乱越好,如此才好混水摸鱼、顺手牵羊。”
“而我——堕冰河,你不觉得江湖近来太寡淡了么?淡得宛如一杯水。江湖不该如此,它应该是烈酒!血酒!”
“逼则反兵,走则减势。”堕冰河的眼中浮起一丝坏笑。“你好凝聚江湖之心。我好消耗敌方。你原来是说的如此的‘一箭双雕’。好!好极了!我受教了。”
“建议你重新创立一个不为人知的小教派。将一部分自己的心腹转移过去,改名换姓重新蛰伏武林之中。留下一小部分助你扫除教内叛徒。”
“当正邪冲突之际,这些人便以古道热肠的游侠身份,拉那些被你教派迫害的江湖中人进入你新建的教派中,打着复仇的旗号暂时隐匿起来。”
堕冰河的眼睛渐渐有了光泽。
“在一次次战争中,抽走自己的人马、吸收新鲜的血液,直到你神不知鬼不觉地完成‘自我架空’。”
堕冰河眼睛微微眯起:“听起来有点冒险。”
“不错。然后,你要寻找一个适当的时机‘被迫害出教’,加入自己新建的那个教派。”诗梦笑起来,“这样,你就有了一个全新的身份。且和其他人一般同仇敌忾。”
堕冰河频频点头:“如此还能洗白自己的邪教身份。”
“最后一步,你们前来求助我这个武林盟主。希望我站出来主持公道,铲除几乎全部是妖人的杜尔迦教——合情合理,合乎正义。不是么?”诗梦的嘴角爬上一丝阴狠的笑。
堕冰河忍不住抚掌大笑:“好一个金蝉脱壳!好一个‘正义的盟主’!”
诗梦微微含笑,不接茬。
“就这么说定了。细节之处,我再细细谋划一番。”
“废话!”诗梦伸出拳头来,顺便给了他一个大白眼,“这还要我手把手教你么?”
堕冰河举着拳头迎了上去。
轻轻一碰,相视大笑:那么——合作愉快
“被押着来赴宴的感觉很糟吧”
堕冰河嘿嘿一笑:“是有点,但搂美女的感觉很好。”
稍顿,他话锋一转:“要是能够再向我们的诗盟主讨教两招,那就更棒了。”
诗梦吓了一跳:“诶,别别别。这是相府,不是你家!”
“这可由不得你。”话音未落,剑势已起。
诗梦几乎是同一时刻,一手撑了下石面,飞身弹起,斜逸飞出,语气很是严肃:“别开玩笑!这里真不能乱来”
“嘿嘿我从西域来,不懂中原的规矩。”堕冰河笑嘻嘻。
诗梦在心里咒骂了一句:放屁!
“好了,玩闹两句就够了。”
堕冰河一面挥剑迅疾猛刺,一面做了个鬼脸:“万一我偏不呢?诗盟主?”
诗梦且战且退,一直就没有认真对待,直到堕冰河的剑锋剐蹭过他耳边垂下的鬓发,割裂了几缕青丝,这才蹙了蹙眉头,用心起来。
“你小心玩脱了!”他警告道。
堕冰河嬉皮笑脸着回了一句:“不会,这些人正在前厅搞虚头巴脑的呢诗盟主,我这冒天下之大不讳在千里外的异乡向你求教,你也让我好好见识一下你的霁月剑法啊”
“我他妈……”诗梦硬生生吞下了后面不太文雅的字眼,扬手一挥,霁月剑陡然出现在掌间,似乎是凭空变出来的。
剑身通体晶莹,绽放开万千斑斓光华。每一缕阳光抖落在上头,都会被搅碎成星辉尘埃。
“这可真漂亮。”堕冰河注视着霁月剑,贪婪地舔了舔嘴唇,“比我小师弟月疏影的弄影剑好看多了”
诗梦笑骂道:“收起你不轨的心思!”说话间,剑尖一抖,缠上了堕冰河的剑,搅了两圈,人随剑劲飞身旋起,剑意收敛一线,气势削弱,内劲却庞若将吞山河之海啸。
诗梦和霁月剑似乎融化成了一体,毫无花妙样子的直挺挺地向着堕冰河的胸口逼近。堕冰河反手立剑,倒插而下,剑身正好挡住了刺上来的霁月剑。
两剑便这么垂直地僵持在阳光中。点点银辉由耀眼夺目慢慢沉寂下去,最后凝成剑上一线刺眼白光。仿佛一根银针飞刺向两位对峙者。
几乎是同一时刻,堕冰河扬手后退。
诗梦旋飞而起。凝聚起来的剑光刹那随之化身千万光刺绽放开来,耀得人眼花缭乱。花园里五颜六色的花花草草被这光芒穿刺飞起,又与这漫天散开的剑芒纠缠不休,凄美而凌冽。
诗梦的白袍黑发被包裹其中,忽隐忽现。
堕冰河的眼神一刻也不敢放松地追逐着诗梦的身影,不知怎么地,喉头一寒,剑锋已经距离他的喉咙不到一根手指的距离。
诗梦的身后是滞留的斑驳花妙的剑影和翩翩飞舞的落红。
霁月剑和他本身便是这光怪陆离中倾泻下来的一抹清明月辉——刺破执迷幻相,得见银月清辉……
原是如此高深的剑意境界。
悟了!悟了!
堕冰河心底如是想,嘴角也忍不住弯了一弯。
乱花渐欲迷人眼很快消散,他的眼前只有带着温润笑意的诗梦。
诗梦挑了挑眉头:“怎么样?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