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大人。”那人黑着脸,目光如刀,“好大的官威啊”
陆豫结结巴巴道:“秦,秦,秦王殿,殿下。下官不知殿下在此,多有造次多有造次。”
“造次?刚才不还挺威风么?如今怎么又说是造次了?”
陆豫冷汗开始挤出毛孔,顺着鬓发流下来:“误会。都是误会。下官糊涂,口不择言。口不择言。”
“剑歌姑娘,你受惊了。”秦王冷笑着,“你看我们的陆大人,他说这是误会。你觉得呢?”
剑歌打量了一下亲王的表情,微微一笑:“我看啊——误会不误会的奴家不知。不过,陆大人这冲天的火气倒是教人瞧得一清二楚。”
“哦?是么?”秦王偏转过头在他身上上下扫了扫,“陆大人官威逼人,谁有这胆子教他有火无处撒?”
陆豫期期艾艾,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钱坐庄冷眼瞧了片刻,随即悄悄撤退。
“哦本王知道了。莫不是惹恼了秦相,还是得罪了父王?”秦王看着剑歌斟满美酒,细腻葇夷端着酒杯递到自己跟前。
他接过酒杯一饮而尽:“也对。这外头多是些风言风语。我们这位大人事儿办得不少,可就是光做个传话筒,把人家的调查结果递给我父王而已。剑歌,这大理寺的第一把交椅,依本王看——你也能当得!”
剑歌噗嗤一笑:“殿下说笑,哪那么容易。”
“如何不容易?不信,你问问我们的陆大人。”
秦王冷冷白了陆豫一眼:“他手下有个叫邓子敬的,搜罗证据很来事,办案效率颇得我们陆大人的赏识。用不了几天的功夫,那些大小疑案就全搞定了,陆大人将整理好的卷宗送上去,所得嘉奖不断。你坐了那个位置,手底下只要网罗这么一个善于跑腿的属下,我父王的青睐还不是手到擒来?”
剑歌横袖掩口,娇笑不断:“殿下,您再说下去……”她忽地对着秦王耳语了几句。
秦王点了点头:“罢了。既然有缘在这么个情况下见面,陆大人不妨进来小酌几杯。”
陆豫现在只想着溜之大吉,而且中心混乱如麻需要时间顺一顺:“不,不了。下官打扰殿下雅致,下次再……”
话未说完,剑歌已经欺身上前,将他拽了进来:“诶,殿下邀约,陆大人这么无情的拒绝怕是拂了殿下美意。况且,两位有身份的官人都来同奴家欢饮,奴家可真是走了高运,说不准日后可成一段佳话呢”
陆豫无奈,只得坐下。他迅速调整为应酬的状态,勉强拉开笑容主动为秦王斟了一杯酒:“殿下大人有大量,莫要计较下官鲁莽。”
秦王从鼻中哼笑一声:“突然被停了手边工作,心情不好,难免的嘛。”
陆豫悚然一惊,试探性地问道:“殿下一早就知?”
“比你知道的稍微早一点点。”秦王有些卖弄关子似的,“主要是不难猜啊。”
“此话怎讲?”陆豫眼尖,看见秦王酒杯空了,立马主动倒酒,借机探听。
“难怪人家说事儿都是别人做,你只管坐享其成。日子过得舒坦吧?”
陆豫窘得不知所措。
“连民间风声传言也不好好听听。怎么?莫非你知道百姓对你的风评实在堪忧?”
陆豫的脸已经成了猪肝色。
秦王忽然倒过来给他倒了杯酒。
陆豫受宠若惊。
“做官最重要的是耳目通灵。本王想这句话某人早就对你说过了吧。与人共事,该大方的时候不要小气。既然得了美名,有些实质性的好处便该少拿一些,多分给你的同僚,这才像个能领导同僚的大官。”秦王不紧不慢,以一种语重心长似的语气说道。
陆豫眼珠子一转,心底闪过一些念头。
秦王慵懒地靠在月牙凳上,剑歌在他身后轻轻揉按:“咱们月支不是没有监督官员的职位。”
“是是。楚相管这一块。但他……”
“但他不过是偶尔过问,附带为之。但是——你别忘了,这最大的权力在他手中。翻阅个什么案卷之类的小事,都是他权力所及,谁能阻拦?”
陆豫一愣,当即反应道:“他要查大理寺案卷?这是为何?”
“陆大人何必这么激动?”
“没,没有。本官向来廉政爱民,这……”
秦王摆摆手,打断他的吹嘘:“和本王说这些没用。本王虽然有督查各位大人们的职责,但不到万不得已,并不想和诸位大人关系搞得太僵。你,懂了么?”
“懂,懂。多谢秦王殿下。”
“本王听说是有人私底下向楚相告密了一些事儿。他想要查一查。这事儿楚相有没有先和父王说过,父王有没有和两位相爷商讨过,这本王就不得而知了。”秦王啜了一口美酒,“就眼下情况来看,陆大人要好自为之。”
陆豫越发坐立不安:“告发?谁告发?证据呢?”
“陆大人稍安勿躁。你这如坐针毡的模样要是被人瞧见,可又得被人参一本——有损官仪。至于大理寺的案卷,账目,要纠错总是不难的。况且,这是真干净还是装清白,也犯不上和本王说。”
“可……”
秦王微微一笑:“要猜告发者的大概范围却不难。”
陆豫一听,急忙站起身,深深作了一揖:“请殿下赐教。”
“陆大人啊陆大人,为官者最忌讳你这样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尤其是还不懂得居安思危!大理寺卷宗无数,就算有什么小官儿或者平头百姓来挑事儿,你觉得会惊动楚相,上达天听么?大部分这些喊冤叫屈的信函不知道在哪个环节就卡死了,最后成了一堆无用的废纸。”
“那么……是大官?”
“大官?多大的官?”秦王眄了他一眼,“陆大人不是一向自诩长袖善舞么?还有你没关照到的官?”
陆豫讪讪笑了笑:“殿下莫拿下官开玩笑。”
“能让这些事儿直达天听的,自然少说也得是和大人差不多的同僚。楚相如今要查案卷账目,那就看看他要查哪些。他总不至于把库里的都查了。”
“查,便肯定是有针对性的。若是好巧不巧一拿一本要掉脑袋的……一拿一本要掉脑袋的……一拿一本……上头没有别人的功绩,全是陆大人的,啧啧啧啧。”秦王的眼里透露着诡色和杀气。
陆豫被唬得打了个激灵,冷汗自背上滑落。
“一件,两件,三件……”秦王独自拿过酒壶,看着酒液倾泻如注,“一条,两条,三条……”
“要不这样吧,陆大人早早递了辞呈。你的这个位置——垂涎的人太多了。那些跟着你很久,又没什么好处的下属们,本王觉得,他们啊各个都想取而代之呢!”
“邓子敬?”陆豫脱口而出。
“他?”秦王没说话,垂着眼眸看着酒面。
陆豫自己接话道:“不可能的。我和子敬友情深厚。但凡共事,我可从来没有独吞过嘉奖!即便有的时候陛下是夸奖了下官,但那都是下官亲自督办,他也不过就是传传话,跑跑腿。这些事儿谁不能干?”
“当初要不是我和秦相的提拔举荐,哪有今天的他。”他撇撇嘴,有点疑惑,还有点不爽,“况且下官也没落下他的好。邓子敬应该不可能。”
“可本王听说,近来倒是有不少人提过他。”
“他常替我跑腿,殿下也是知道的。知道这名号的人自然不会少。若是有心之人借此将矛头转向我和他之间,挑拨离间……”陆豫忽然就有点找到某种节奏似的,开始“反扑”,“那个暗中人坐收渔翁之利,我们岂不冤枉?”
秦王神情淡淡的:“这是你们之间的事儿。况且,聪明人和强者从来都不是被敌人击败的。而是毁于背叛。有些时候,还是不要太相信人心了。留个心眼,不为别的,至少灾祸来时足以应对,不至于枉死友人之手。”
陆豫没说话。
“罢了。本王也就是随口说说。有些时候见惯了尔虞我诈,难免看人没那么美好,凡事爱往坏处想。”秦王叹了口气。
剑歌适时上前缓解气氛:“殿下,说好了咱们这是欢饮。你们两位倒好,把我丢一边。这气氛也是愈发沉寂了。合着奴家多余了?”
秦王笑道:“忘了美人还在,该死该死。”
“这……剑歌姑娘,今日……”陆豫的眼底深处有不善之色。
秦王道:“本王喜爱剑歌姑娘,想赎出来留在自己身边。她我是信得过的。”
陆豫愣了一愣,隐约有一丝醋意和遗憾:“那……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