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斐又问道:“之后呢?”
刘东道:“之后俺就跟那收税的衙差说,俺多交了税,俺要打官司,当时那衙差也没说什么。可是没过几天,那衙差又来找俺,告诉俺,那些耳笔都被知县抓了起来,还将俺家的粮食都给拿走了,说俺之前不交税,要惩罚俺,俺家现在是一粒米都没了,俺娘还有病,俺只能将家里那十亩田地都给卖了,呜呜呜呜!”
一提到粮食和土地,他又哭了起来。
得亏那些衙差做的绝,为了报复他,直接将他家的粮食都给收走了,不然的话,他也不敢来这里作证。
被逼到绝路上,无路可走,只能豁出去了。
“这真是一个狗官。”
“是呀!张三为咱们百姓做主,又没说不交税,只是说不多交,这他们都不让,真是欺人太甚。”
“这我早就想到了,要是张三帮咱们计税,那些官差又怎么多收咱们的钱啊!”
.....
门口围观的百姓是对此议论纷纷,狗官污吏是不绝于耳。
里面坐着的官员,脸上是一阵红,一阵白。
王鸿更是咬牙切齿,你们这些刁民...啊...。
......
“肃静!”
赵抃拍了下惊堂木,喝道。
门口围观的百姓,这才渐渐停止议论。
张斐向赵抃道:“我问完了。”
赵抃点点头,道:“将刘东带下去。”
等到刘东下去之后,赵抃又看向范纯仁,仿佛知道他有话要说。
果不其然,范纯仁立刻站起身来,“主审官,张三显然是在为自己洗脱冤屈,这对王知县不公平,也有违他自己的承诺。”
事实摆在面前,他也不好说刘东不对,他只能说张三不守信用,不讲武德,你说好不为自己洗白的,结果不但洗白,还给宣传上了。
简直无耻。
“我没有。”
张斐一本正经道:“直到现在,我都承认我当时犯了错误,我没有事先跟官府报备,就冒冒失失派人去计税,这田税到底不同于商税,许多商税由于不是固定的,是可以自己计算的,而田税的话,一般都是固定的,官府是根据地籍册、户籍册来计算,二者一定会出现矛盾,也会给官府带来麻烦。对于朝廷的判决,我是心服口服,我也是第一时间上缴了罚金。”
不亏是耳笔之人,给自己定罪,都这么条理清晰,比朝廷的说法,要更令人信服。
确实如此。
田税多半都是固定的,官府是统计好了,再去收,结果你插一竿子进来,当然会引发矛盾。
商税不一样,商税是变动的,商人自己也算,雇个人算,不很正常么。
赵抃点点头,又问道:“但是这两件事有何关系?”
张斐回答道:“敢问主审官,王知县驳回耿明的状纸,同时派人严惩汴京律师事务所的耳笔,这其中最大的受益人是谁?”
赵抃沉吟少许,道:“韦愚山。”
“我反对!”
范纯仁直接蹿了起来:“这只是张三的推测,不足为论。”
他已经知道张斐要干什么了。
王鸿也反应过来,激动地嚷嚷道:“他冤枉我,在审理耳笔一桉时,我根本就没有考虑到韦愚山。”
这他真的是被冤枉的,他都不知道这刘东是谁,怎么可能会想到韦愚山,他就只是想惩罚张斐。
张斐正色道:“这可不是推测,事实已经证明,韦愚山就是这两个桉子的最大受益人。关键王知县在处理这两个桉子上的理念是极为矛盾的。
在处理汴京律师事务所一桉时,王知县强调的税收,但在耿明一桉中,他偏偏又忽略了税收,而且还是数千亩土地的税收。
而范司谏的理由,是王知县由于催缴税收,而忽略了耿明一桉的冤情,而耿明一桉的关键也在于偷税漏税,那么根据范司谏的理论,就是王知县因为催缴税收,而忽略催缴税收。这就好比范司谏现在用他的推测,来反对我的事实论据。”
赵抃看向范纯仁。
范纯仁是急得一脑门子汗,他就没有想到张斐会将这两个桉子合在一起打,因为这不是事实,这两个桉子本身是没有任何关联的,对此他也是根本就没有准备。
但问题是,经过张斐这番辩论,韦愚山还就是最大的受益者,而且王鸿的对待方式是截然不同的,怎么可能不让人怀疑。
这一下就被打得是晕头转向。
只能说他还不够了解张斐。
这一报还一报,必须得冤枉回去。
不然怎么解这心头之恨。
因为正常将他告进去,他可能会心服口服的,心里的怨气就不会那么大。
对于耳笔之人来说,只要这手段合法就行了。
张斐趁机又向赵抃问道:“听说主审官曾也当过知县、知府。”
赵抃点点头。
张斐又问道:“那主审官认为,当时那些耳笔的行为,真的是十万火急,刻不容缓的问题吗?要不马上解决,就会引发大乱吗?”
赵抃沉吟少许,然后摇摇头。
张斐道:“可是王知县却是以雷霆万钧的方式,去扼制此事,甚至都不经调查,这显然是一种心虚的表现,害怕真相被揭露。不过王知县非常聪明,他故意夸大事实,上报朝廷,一再强调税收乃是国之大计,这显然是借税收来威胁朝廷。”
这个罪名可就大了。
“反对!我反对!”
范纯仁真的急了,“这都是你的推测。”
“我是有根据的。”
张斐道:“王知县在处理这两个桉子的理念上,虽然存有极大矛盾,但是其脱罪的手段,却又是如出一辙,都是利用催缴税收为借口,可见他是一个惯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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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王知县知道目前财政困难,朝廷最担心的就是收不上税来,故此他只要用这一招,朝廷也就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毕竟朝廷大臣也都担心自己俸禄发不下来,事实也已经证明了这一点。”
“胡说八道。”
“简直就是一派胡言。”
“你个耳笔,真是无法无天,竟敢在公堂之上,侮辱朝廷大员。反了!这真是反了!”
......
急了!
全都急了!
两边的官员这如何还坐得住,自己莫名其妙就成从犯了,纷纷站起来怒斥张斐。
可门口的百姓却在同时喊道:“真是个狗官!”
“就知道欺负俺们百姓。”
“你个狗官。”
......
这种默契,导致场面是极为讽刺。
官员一听百姓在骂,顿时反应过来,赶紧坐了下去,私下再找张三算账。
百姓也发现这里面坐着的全都是官员,不会惹祸上身吧,顿时也渐渐安静了下来。
王安石呵呵笑道:“这下可热闹了。”
吕惠卿是笑着直点头。
闹得越凶,他变法就越有道理,他当然很爽,要的就是这效果。
“你这小人冤枉我,我杀了你。”
王鸿突然如疯了一般扑向张斐。
他在官场平步青云,哪里受到过这般冤屈,胸都快炸裂了。
士可杀不可辱啊!
但可惜被身边的衙差给拦了下来。
“小心!”
张斐一看被拦住了,立刻勇敢地挡在许止倩身前,风轻云澹地笑道:“别怕,这咬人狗是不会叫的。”
许止倩稍稍白了他一眼。
气得王鸿是张牙舞爪。
张斐用当初王鸿在开封县衙看他的眼神看着王鸿,好似说,被人冤枉的感觉爽不爽啊!哈哈......。
赵抃一看情况已经失控了,而且丑陋百出,连拍几下惊堂木,“暂时先审到这里,休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