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此次开庭,相较前两次,气氛中少了一丝不安,多了一丝期待。
第一次庭审时,院内的老爷们愁得头发都掉了不少,但审了两次,他们也渐渐习惯,关键还是朝廷内部的风向也在转变,他们也知道,自己再担忧无济于事,只能是等待一个结果。
而院外的百姓虽说是一度哀莫大于心死,但大庭长还保留着他们的心中唯一的希望。
不过由于他们不太知晓沈括,故此看到沈括来到庭审,内心还是有些担忧的。
可别说个怂货啊!
“沈天监,听闻你是刚刚从河东与辽人谈判归来。”张斐问道。
沈括点点头道:“是的。”
张斐道:“那你能否说说,现在那里是什么情况?”
沈括回答道:“在四个月前,北朝突然派兵入侵,驱赶我朝在当地的百姓,占据我们七百多里的领土。”
张斐问道:“你是说辽国突然派兵入侵?”
“是的。”
“也就说你事先并不知晓?”
“辽人派人通知我了一声,未等我们的回应,便直接派兵进驻。”
“你们是没有谈妥吗?”
“没有。”
沈括摇摇头道:“在此次谈判中,北朝简直就是蛮横无理,他们唯一的依据,就是他们的边民在某些时段,或许曾在当地放牧耕地。
但那是由于我朝边州官员疏于对当地的管理,以至于让他们的边民得寸进尺,侵耕我朝的领土。
这我怎么可能答应他们的诉求。”
张斐道:“当他们派兵入驻之后,边州官府是如何应对的?”
沈括沉默少许,又深深叹了口气,“不得不承认,在当地的军事力量,我朝是就远不如北朝的,况且,由于西夏内乱,导致我朝必须派兵维护我们在西北边境的利益,而他们则是有备而来。所以.所以边州官府也只能及时疏导百姓离开,避免不必要的伤亡。”
张斐低头看了眼文案,“但是我听说还是有一些百姓蒙受不小的损失。”
沈括点点头道:“是的。”
张斐又问道:“沈天监能否大致说一下,此番谈判的起因。”
沈括点点头道:“此次谈判是北朝主动提及的,三四年钱,他们派特使来汴京,说是河东地界屡屡使得两国发生冲突,希望能够划清边界,以免误会,伤了两国的和气。
确实,河东地界争争吵吵已有数十年,当今圣上也想解决这个问题,我记得当时就是派大庭长前去与辽使谈判。”
“是的。”
张斐点点头,又朗声道:“记得当时,我了解过后,发现最初的分界线是采取一种照望的方式,而这种方式只是一个大概区域,并没有一条准确的界限,而当时辽使认为可以当地分水岭为界限,我并没有反对这个提议,因为以山岭、河流为界限,是可以减少两国百姓的冲突,于是我们决定共同努力划出一条明确的界限。”
沈括道:“在大庭长的安排,我们就派出不少官员前往实地勘察,等到我去的时候,发现北朝根本就是想利用此次划界,来侵占我国领土。”
张斐问道:“此话怎讲?”
沈括道:“因为原来的照望法,其实多半也是根据山岭、河流来划分的,有一条大致的分界线,其实只要依据这条线划分即可,但是北朝完全无视之前的界限,而是根据自己的想法来划界,其目的是占据更为有利于他们的地势,但可笑的是,许多山岭、河流、他们甚至喊不出名字,在勘察之时,也是错漏百出,我们在与他们交涉的牒文中,他们用的也是我朝边界册的名字。
其中就是包括天池、冷泉村等地,而这些地方,韩相公曾在皇佑年间,出示过相关证据,也就是北朝与我朝交涉时,北朝送来的牒状,这足以证明这些土地是属于我朝的,并且在韩相公的主持下,这些证据也编订成册,
我方官员多次提出反对,但都遭受到他们的无视,并且在这期间,他们调集重兵在边境游走,意图向我们施压。”
张斐道:“沈天监可有带来相关证据?”
“有。”
沈括立刻将一沓厚厚的证据呈上。
张斐大致看了看,点点头道:“与之前韩相公所言无异啊!”
又看向沈括,问道:“所以由始至终,沈天监都未有答应辽国的要求?”
这是此案关键的证据,到底这是外交事宜,虽然韩琦的供词,已经证实那些土地是属于宋朝的,如果沈括答应了对方的要求,那又是另外一回事。
“没有。”
沈括摇摇头道:“但是我还将北朝的要求写信给官家,官家也对此做出明确指示,就是决不能以黄嵬山分水岭为界,因为早在庆历元年,北民苏直、聂再友侵耕之争,两国就已经划分清楚当地的边界。听说之前韩相公做供之时,就提到过此事。”
“不错。”
张斐点点头,道:“根据韩相公所言,当时划定的是,东至买马城,南至黄嵬大山脚,西至焦家寨,北至张家庄。”
沈括点点头道:“正是如此。但如果以黄嵬山分水岭为界,等于是将这条界限再往南移了近百里,这真是岂有此理。
其次,官家还表示,绝不能以天池作为地界,关于天池,我们也是确凿的证据。而在我们没有确凿证据的地界,我们也愿意与之协商。”
他在来之前,就已经做好功课,这时候必须彰显出咱们圣上的强硬。
这确实也引得不少百姓点头。
张斐道:“辽国又是如何回应的?”
沈括道:“而他们的回应,就是在不与我们商量的情况下,就直接派兵进驻,妄图以军事力量来确定这条分界线。”
张斐点点头,又问道:“沈天监可有协助当地百姓的撤离?”
沈括点点头道:“有的。”
张斐又问道:“那沈天监可认识当地一个名叫陈旭的百姓?”
沈括想了想,道:“因为当时是非常匆忙,我并不记得当地百姓的名字,但是我带来了当地百姓户籍册。”
说罢,他便将地籍册呈上。
经过一番比对,确认无误,所有原告皆是来自河东地界的农户。
在问明这些情况,张斐又在众人极其郁闷的注视下,宣布今日庭审到此为止。
因为他只是针对百姓的诉讼,至于外交方面的具体细节,这不是此案的重点,也无须过问太多。
至此,所有关键证人均已出席,而且以目前的证据,足以判定那些农夫胜诉。
问题来了。
你可以判那些百姓胜诉,但问题是你如何让辽国将土地归还给百姓,更别说赔偿事宜。
许多大臣反对此次庭审,原因也就这一点,你不可能让辽国退还土地,你这么搞,就只会令我朝在外交上面变得非常被动,只能是一条道走到黑,没有回旋的余地。
即便朝廷要强硬应对,也不需要如此,可以让文彦博去应付。
所以这个过程,是在大家的意料之中,但大庭长会如何判决,至今众人都是百思不得其解。
后堂。
张斐用询问地眼神看向赵顼。
过了好一会儿,赵顼突然端起桌上的酒杯,一饮而尽,道:“就按照你的意思去做吧。”
“是。”
张斐点点头,又嘿嘿笑道:“陛下还需要借酒壮胆。”
赵顼当即满面通红,哼道:“你现在尽情取笑朕吧,到时要出问题,你呀,哼,就是罪魁祸首。”
张斐道:“反正我已经在琼州购买物业。”
“琼州?”
赵顼当即气不打一处来,“你想得美。”
又过得七日,皇庭终于对外宣布,下个休息日继续开审。
不容易啊!
这回到底没有让我们再等一个月。
满意!
这已经很满意了!
这种等待那真是一种煎熬啊!
因为如今就连百姓都反应过来,这怎么判?到底被告都没有来,甚至可能都不知道,如果判了,会有用吗?
不能对着空气做判决啊!
要是换做任何庭长,百姓肯定是嗤之以鼻,认为这只是哗众取宠,有本事就将辽人抓到这里来接受审判。
但偏偏是张斐,百姓还是抱有很强烈的期待。
终于!
终于来到了这个休息日。
仿佛这全城的百姓都来了,如今整个京畿地,就没有百姓不知道此事的。
至于满朝文武,皇室宗亲,达官显贵,那更是无一缺席。
这院内都已经坐不下,不少人都是站着看。
此次判决,将会关乎到每个人的切身利益。
辰时时分,张斐准时出现在台上。
唰唰唰!
所有人的目光全部看向张斐。
万众瞩目,都是谦虚地说。
张斐拿起木槌,忽然诧异地往周边瞧了瞧,只觉静的可怕,这么多人,竟是鸦雀无声。他微微一笑,只是轻轻落了下槌,又朗声道:“经过多日的审理和查证,以及诸位证人提供的证据,本庭长判定原告胜诉。”
没有掌声,没有鲜花。
胜诉是肯定的呀,但问题是你如何辽国赔偿,这才是关键。
又听张斐继续言道:“毋庸置疑,那些土地皆是我朝领土,但这属于国家外事,我们皇庭是无权介入,我们皇庭的判决只是针对这一百零三位原告的诉讼,而经过我们的调查和计算,认定被告辽国需要向这一百零三位原告的损失,赔偿一万两千一百五十二贯钱。
因此本庭长决定从我朝给予辽国的岁币,冻结相应的数目,用于支付对原告的赔偿。
并且,如果辽国继续霸占这一百零三位原告的耕地,那么每年必须从岁币中扣除九千一百二十三贯钱,用于补偿这一百零三位原告。
当然,如果辽国方面有所不服,亦可来此上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