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最后,这高大僧人渐渐有些羞惭起来。
说到底,还是他们这些人对已经“变成了契丹人”的乔峰有了偏见在先。
认为哪怕是曾经正直侠义闻名江湖的乔峰,在成了契丹人以后,也改不了骨子里那世代流传下来的嗜血残暴,所以才会不分青红皂白,一上来见了乔峰,便开口呵斥质问,根本不曾怀疑那信上所述内容的真假。
一想到自己冲动之下险些冤枉了乔峰,更甚者可能因此而酿成大错,高大僧人面上的羞愧之色不由又加重了几分。
幸而,乔峰也不是那等心胸狭窄之人。
见那高大僧人面上愧色愈甚,他便豪爽地笑了笑,道:
“大师不必介怀。四位忧心家父家母安危,甫一接到传信,便立刻赶至乔某家中,乔某对此心中只有感激的。不过一点误会而已,既然已经解开,乔某不放在心上,希望四位大师也莫要放在心上。”
四名僧人听了这话,又见乔峰面上神情坦坦荡荡,显然不是说场面话,而是心中也当真这么想,心下登时俱是一松。
其中有个身材中等的僧人还一脸赧然道:“我等也是不辨是非,只因那信上说乔施主你得知自己契丹人的身世后便狂性大发六亲不认,先杀丐帮马副帮主,又欲杀自己养父母泄恨,便对此深信不疑,实是不该!不该啊!”
四人齐声宣了句佛号,面上俱都露出自责自省之色来。
乔峰又欲再劝,却忽地目光一凝,闪电般疾射向四人身后。
四名僧人见状不由随之回首,便见山坡上竟然走上了十几名手持武器的少林僧人,此时正虎视眈眈紧盯着院内。
四人皆是一惊,眼见那十几名同门已气势汹汹奔下坡来,不由慌忙挥手大喊:
“各位师兄弟且慢些动手!咱们对乔施主有些误会,先听我等一言!”
众僧人闻言动作俱是一顿,为首两名五十岁上下的老僧更是面露疑色。
但好歹对自己的同门,这些僧人还是不曾怀疑的,当下那四人便走上前去,将此前发生之事如此这般详细道来,说到最后,一群僧人面面相觑,持着各式武器的手,却慢慢都放了下来。
那两名老僧人暗自交谈了几句,便有一人站出来对乔峰等人行了个佛礼,道了句“阿弥陀佛”,而后道:
“乔施主,此事是我少林弟子行事过于莽撞了,老僧代他们向你道歉。”
乔峰连忙还礼,“大师不必如此!一场误会而已,解开就好,实不必过于苛责四位大师。”
老僧摇了摇头,却没再多说什么,只是领着一众弟子离开时转过头,深深看了乔峰一眼:
“乔施主,若有空闲,便上山看看玄苦大师吧。”
说完,也不理乔峰的反应,径自便带着人离开了。
乔峰闻言却是一脸惊疑不定。
玄苦大师乃他授业恩师一事,除了他们两人,少林上下理应再无第三人知晓。
这老僧人怎么会
心中一时百思不得其解,又思及老僧人离开时那复杂的神情,乔峰心中没由来一凛,当即对扬声对屋里道:
“爹,娘,时间尚早,孩儿欲上少室山,探望恩师玄苦大师,晚饭前再赶回家可行?”
屋子里很快传出乔三槐的应答声:“怎么不行?你要去便快些去,你娘这把鸡汤可已经炖上了,回来得晚了鸡肉炖老了,我们可是不管的。”
乔峰嘿嘿笑了两声,道:“爹爹放心,我定速去速回,不叫二老久等。”
说完,他转头又看向宋青书等人:“诸位,我欲上少室山一探,可此前发生之事又令我放心不下父母,不知青书与叶城主能否暂时留在家中,替我照看一二?”
宋青书和叶孤城自无不允。
乔峰又给两人上了一壶新茶,顺便顶着他娘的笑骂声从厨房摸了几块点心出来给两人在石桌上摆好,接着就带着殷梨亭和段誉,匆匆向少林寺而去。
宋青书本以为乔峰他们会如他所言,去去就回,却没想到等乔三槐夫妇准备好了晚饭,四人在院中从下午直等到天色全黑,也没见到乔峰三人归来。
乔三槐夫妇嘴上虽没说什么,还一直安抚宋青书和叶孤城两人,说或许玄苦大师和乔峰久别再重见一时聊得忘我,耽误了些许时间,过会儿人应该就会回来了,但实际上,他们两人恐怕才是更加忧心忡忡的那方。
直到桌上那罐散发着浓浓香气的鸡汤已经不再温热,院中的四人才盼来段誉独自一人返还的身影。
而他带回的,也并不是乔家夫妇期待的好消息
“宋大哥,叶大哥,大哥让我请你们带上伯父伯母,一起上山。”
段誉脸色凝重道。
宋青书现在知道段誉之前为何脸色那样凝重了。
别说段誉,就是他,此时此刻,脸色也是十分凝重的。
哪怕少林方丈玄慈大师此时正站在他面前,一脸的感激。
“所以六叔你又将紫阳丹送出去了一粒?”
宋青书近乎咬牙切齿。
殷梨亭躲着他的目光,整个人几乎都要缩到乔峰背后去。
他喏喏道:“因为玄苦大师伤势过重,若不用紫阳丹,大师眼下恐怕恐怕”
恐怕,都已经圆寂了!哪还等得到宋青书赶来?
宋青书看着他那软乎乎怯生生的样子简直都要气笑了!
“所以呢?”他故作一脸冷漠,双眼微眯,定定看着殷梨亭:“紫阳丹是六叔离山时,太师父担心六叔若遭遇凶险,无人相助恐有性命之忧,才亲手交给六叔,用以在关键时刻吊命之物。六叔倒好,总共也只有那么三粒,一撒手就轻易送出去大半!如此若让太师父他老人家知道了,还怎么让他安心?”
殷梨亭见他越说越气,不由再向乔峰身后缩了缩,气弱道:“可眼下我性命无忧”
话没说完,宋青书就瞪起眼睛:“眼下是眼下!莫非六叔能保证自己一生都不受伤?!”
殷梨亭抿抿嘴,不说话了。
宋青书这也是气得有些狠了,又着实担心殷梨亭这样和善绵软的性子,不知什么时候也许就会被人哄着,迟早要将那最后一粒紫阳丹也莫名其妙就送了出去,这才一时没忍住,当着少林方丈这外人的面发作了一通。
这时缓过神来,知道自己情急之下说他两句情有可原,但若再说下去,便有些过了。
于是只得默默忍下。
看了眼禅房内躺在床榻上面色微白、呼吸仍有些微弱的老和尚,又看了一旁面上感激之色不变的少林方丈,宋青书眉梢微挑:
“所以?紫阳丹也送了,这位大师的性命暂时也保住了,六叔和乔大侠不回家吃饭,反倒叫段公子将我们两个和两位老人家都带上少林寺来是为的什么?”
他话刚问出口,就发现禅房内的几个人包括乔峰殷梨亭,和那位少林寺方丈大师在内面色都是一变。
宋青书无辜地眨了眨眼睛。
怎么?难道他还问了一个不能问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