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处江湖之远而忧其君”
一对父子在风雨中并肩站立,良久没有言语。林为民一头白发,高大的身形略微有些佝偻,逐渐现出老态。也不知从何时起,这位实业家的精气神大不如前。
林琅轻声道:“父亲,你无官无职,却对这个天下,比谁操的心都多。”
林为民从失神中回过来,欣慰一笑:“古人有云,先天下之忧而忧”。
林家三子,老大林天乐最桀骜不驯,他在家的时候,每天都少不了跟父亲顶撞一回,林家下人甚至给他取了个“雷公”的好笑称号;虽说做父母的,手心手背都是肉,林为民打心眼里还是最疼老大。原因很简单,林天乐一身枭雄气质暂且不谈,他跟自己一样,最关心国家民族。
想起数年前,也是一场雨,比面前这场雨要大得多。林天乐才刚满十八岁生日,那天他急急燥燥吃了一碗长寿面,将两个弟弟带到会客厅,对林琅道:“小二,大哥要去外面闯荡了,你好生照顾父亲和弟弟。”
正在喝茶的林为民惊坐而起,生怕主意大过天的长子做出什么出格事情,耐着性子问道:“你这倔脾气,在家十八年安安稳稳就罢了。真要离开林府荫蔽,谁能受得了你一时半会儿。你告诉我,你想去什么地方浪荡?”
林天青春的脸上无比坚毅:“父亲,我要去拯救大好河山!”
林为民喝茶的动作一顿,他有种不好的预感,老大此去,天高水长,父子二人怕是此生再没缘分相见了。
林天乐长跪在林为民面前,重重磕了三个响头,久久不愿起身。
等他决定起身的时候,笑道:“父亲,从此江湖路远。逢山涉水,我林天乐都会告知天地,待我替家中老父问好。”
林天乐背着行囊离家,钻进雨幕里,头也没回。
这一幕,即便多年后想起,仍旧荡气回肠,令人忍不住潸然泪下。
——
林琅搀扶林为民回到中堂坐下,林为民思绪远游,仍旧喃喃道:“吾儿从军远游,志在天下太平。老父年迈,不能相随,只待江山平定,日日祝安。”
“父亲。”林琅轻轻唤了一声。
“你大哥离家几年了?”
林为民揉了揉眼睛,四月的天气,风沙也迷人眼。
林琅轻轻搬了张小椅子在林为民身边坐下,轻轻为他捶腿,答道:“大哥已经离家整整五年了。”
“小二,今天是你的生日吧?”
林为民突然反应过来,立即起身道:“你瞧我,都老糊涂了,今天是小二的生日。”他高兴道:“你啊,当年光着屁股来到这世界,怎么就没瞧出来你是个混不吝的小子。”
“父亲坐着就好。”林琅轻轻阻止林为民,这幅躯体的前任主人,一直是个纨绔子弟的形象,跟林天乐的差距太大了,难怪父亲会嫌弃他是个二世祖。
林为民坚持要起身,念叨道;“你和你大哥,还有东水,都喜欢吃我亲手做的面条,今天我就破个例,再给你们兄弟俩做一回。”
“面已经做好了!”
老管家笑着过来,手里捧着一张地契,说道:“老爷,照二公子的吩咐,郑家酒楼那块地,已经买下来了,就是价钱稍微有些贵。”
“贵些就贵些,不打紧”林为民将地契收下,说道:“那郑大风咎由自取,却留下一对孤儿寡母的。现在时局艰难,就当是多给他们母子的安家费。”
林琅想起一事,说道:“父亲,咱们家那么多地契,以前不声不响的没人惦记。但随着租界的范围不断扩大,它们反而成了烫手山芋。只要有这些催命符在家,您老的安全如何保证。”
林为民冷哼一声,无所谓道:“小二啊,你个傻瓜,咱家的地契又不在家里放着。他们要是对我如何如何,就能得到一张地契,随他们怎么折腾好了。”
“地契不在家?”林琅问道。
林为民微微一笑,对他道:“地契都好好锁在汇丰银行地下金库。”汇丰银行乃是一家成功存活到现代的银行,信誉自然没话说。
管家让人端来长寿面,林琅才吃了一口,有人来报:“老爷、公子,郑家女人带着一个十几岁的孩子,跪在门口求见。”
“让他们进来吧。”林为民吩咐道。
过了一会儿,浑身缟素的郑家女人,带着沉默的少年走了进来。少年大约十六岁出头,个子已经能跟林琅不相上下。都说女人奇怪,郑大风在世之时,这女子瞧着弱不禁风,遇事只知道哭;郑大风一死,她那股柔弱劲头瞬间褪下,变作一个狠辣妇人。
“林老爷,多亏你们林家高价强收我郑家酒楼,逼得我们母子无家可归。”
林琅眉头微皱。
林为民起身将郑家女人扶起来,安慰道:“郑夫人,大风已经故去,他之前的所作所为,我们林家保证不再计较,请你节哀顺变。邻居一场,如果你们母子需要帮衬,随时言语一声,我林家上下,绝对全力以赴。”
郑家女人眼眶通红,她站起来,冷哼道:“不劳你们猫哭耗子了,我今天带着阿宝过来,正是让他亲眼看看,都是哪些人害死了他父亲!”
林琅放下面碗。
“郑夫人,今天本不该讨论一个亡人的是非。”老管家站出来,辩解道:“但郑大风为何而死,想必这世上没人比你更加清楚。郑大风人心不足蛇吞象,恩将仇报,最终落得个尸骨不全的下场,全是他自己作的。”
老管家情绪激动,继续道:“我们老爷想来宅心仁厚,一直照拂你们,你的良心被狗叼走了?”
他冷笑道:“我们家老爷公子,收购郑家酒楼,足足多出了市价两倍的价钱,就是存着抚恤你们母子的善意。”
“哼,说的比唱的还好听”女子直接在地上坐下,撒泼道:“你们若不是心虚,凭什么多给我们那么些大洋。真不是做了亏心事,害怕夜半鬼敲门?”
郑家女人认定自己才是受害方,坚决不听管家的辩解。
她指了指林琅,恶毒道:“阿宝,就是林琅亲手害死你爹,这笔债,你要记清楚了,否则你爹九泉之下死不瞑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