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钟的震动将木头鸟儿的支架震断了。
布谷鸟挥不起那双未完成的木翼,无法飞向空中的鸟儿,只得如人般僵直地落下。
它本该落入雾中,被尽数吞噬的。可展现在少年眼前的景象却截然相反:朦胧的灰白色忽得散开一片,仅余极少数化作巢形将其托起。紧接着,遍布全城的雾气螺旋扭转,像是一场以布谷鸟为风眼的台风。
灰雾层层缠绕在木凋之上,勾勒出细密的鳞片,凝结成肥厚的尾部,细长的四肢,仅有骨架的双翼,桶一样膨胀的身躯,以及仅有独眼的极小头颅——是新的躯体,真正的躯体!那娇小的塑像已然不在,取而代之的,是庞大而可怖的歪曲之兽!
再不存一丝雾气遮蔽视野,真正的天空展露在了两人面前。
今夜满月,月红似血。
于一片废墟中,怪异的生物发出哭泣般的哀嚎。
它展开无肉的双翼,挥动干枯的翅膀,越过钟楼的顶端,继续向上,向上……
飞向天空。
公孙策尝试抬起双手。
他想要依靠自己的能力做最后一搏,尽管希望缥缈,却也总不能坐以待毙。
这行动未能成功,单纯因为人类无法操控不存在的肢体。在那生命出现的一刻,名为公孙策的个体就开始了消融。
肉体如蜡般融化,心智也将在这过程中荡然无存,他的两根衣袖空空荡荡,在其中流动着的是粘稠的泥。
在认识到了自身的无力后,那名为绝望的情绪如爪般捏住了他所剩无几的心。
错了。他想,全错了。
他们从一开始就搞错了真正的敌人。
现在一切都迟了,恶人的目的已经达成。
眼前所见的是人类无从触及的生命,是从根本上就脱离了常识的敌人。拥有天赋的人能做出种种不可思议之行径,可终究可以交流,能够理解。而那东西不同,那已经脱离了交流或是理解的范畴,自然中养育的一切事物,一切生命,一切可知之物都无法将它触及。
那不是存在方式的差异,它与这世界的一切从起源上就不一样,因此无敌,因此强大……
因此无可阻挡。
灾害降临了。
龙来了。
“还没结束。”
他还有脖子么?他不知道,或许他现在操控的是还剩些许知觉的泥。
公孙策“看”着巨人的头,他以为对方还有办法。
巨人一动不动。
是他者的声音。
柔弱,而又温柔的女声。
明明说着很有气势的话,听起来却像是要哭出来了一样。
“还没结束……”
“所以不要放弃……”
“所以,不要死啊!”
他终于看到了,在视野边缘处的那道金色流光。
流光的正体是位金色短发的少女。
她身披亮银色的铠甲,胸甲正中有澹金的花环浮凋,其臂甲、腿甲与背部各有羽翼样式的金纹,合计六翼拱卫在圆环周遭,随着骑士的行动而越发明亮。
她右手所握的是把厚重到不似武器的巨剑,单是粗略望去就有女孩身长的一倍有余,剑身通体银白,正中却有道黑色的细线,剑柄缠有血色布条,柄头伸出三根长短不一的尖刺,像是个扭曲的十字砸在了里头。
金发骑士仅凭自己的双脚奔走,速度却快得出奇,一个瞬息不到的功夫她就已超越了不得动弹的两人,正面迎向了谜一样的巨龙。
公孙策只来得及看见她的侧脸。
从面庞两侧留下的泪水,无疑是悲伤与痛苦的证明。
已经到了如此地步,为何还要战斗?
他发出无声的嘶吼。
别去啊。
快回来。
你用不了那把剑。
一个人是做不到的。
“……”
发不出声音。
没有声带的话语,传达不到少女的身旁。
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看那女孩流泪前行,聆听着她悲伤的啜泣。
“我不承认,我不认可……”
“我,绝不接受这样的现实。”
骑士举剑,指向巨龙。
“来吧,幽冥之龙!”
他听闻少女如此言说。
他看到邪龙长啸而下。
扭曲一切的雾气自龙口中喷出。
女孩左手的指头跃动着,在空中勾画出一个又一个灵动的符号,灰雾在与其解除的瞬间就随之散去,犹如梦中的幻光。
随即,他发觉一切都在变化,溶解的环境似乎变回了先前那样,消散的意识像是又凝实了起来,荒凉的废墟与整洁的城镇,截然不同的两方世界在他的眼前重叠,带来前所未有的荒诞错位感。
他想起来了。
那是与他们所用的能力相异的,另一种力量。
“屠龙术,无常法。”
承认了自己的无力,理解了所求之遥远。
尽管如此依旧坚定前行,就算这样也要伸出手去。
以此而筑造的是虚幻空无的根基,以此而衍生的是独一无二的妄念。
以心灵之力踏入人所不及的领域,仅为驱除天灾而生的技术。
“祸相·创界——”
凭仅此一人的执着,创造己身所求之世界。
以此成就唯一的愿望。
实现将可能性跨越的奇迹。
“天轮朔回·坠转弧光!”
她挥动重剑,斩向月下的龙。
巨剑刺穿了邪龙喷吐的灰雾。
剑尖处迸发出十字形的星火。
那光芒温暖,而又柔和,遮蔽了邪龙的巨躯,连血月也为之暗澹。
眼中所见的世界里唯有十字的星光。
不知从何处传来了她的声响。
“我要让一切……回到从前。”
……
“!”
而后,公孙策从噩梦里惊醒。
他用单手撑着额头,大口喘着粗气。
脑中依旧回响着某人的呼喊声,那是梦境中尚未离去的残响。
由于入睡前摘下了眼镜,眼前的景象朦胧。
就像在雾中一样。
宛如三年前的阴霾,至今仍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