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泽最开始来到大明的时候是茫然的,是无措的,他小心翼翼地观察着这个历史上的时代。
他没有那么大的野心想要逐鹿天下,取而代之,他只是想在这个陌生的时代活下去。
一开始他小心翼翼地隐藏自己,害怕被别人发现他的异常。
可当他看到治下百姓吃不饱穿不暖的时候,他无法坐视了。
于是他想着改善一下清风县百姓的生活,起码要让他们吃的饱,穿的暖。
以前他从未想过他要在这个时代做些什么,他所做的一切都是跟着内心潜意识的想法去做的。
发展商业,发展农业,大兴教育,开展新学,鼓励人人平等。
他不知道这样做有没有用,可他就是这么做了,就连他也不知道这么做是为了什么。
大明此时还算安定,他用得着冒着杀头的风险培养私军,私造火器吗?
他安慰自己说,这都是为了自保。
可就凭那一千多号人,就算拿着火器又能如何?
真的能在这个时代自保吗?
答桉是否定的,这一切只是他给自己找的借口。
多少次午夜梦回,历史上的那些惨桉不断浮现在他的脑海中。
外族入关,汉人剃发而居,西方那些野蛮人带着坚船火炮蛮横的通过暴力打开了国门,签订了一系列丧权辱国的条约。
神州陆沉,民不聊生。
梦里,那些历史上死去同胞们的冤魂朝他伸出了手,让苏泽帮帮他们。
可是他要怎么做才能改变历史呢,他只是一个小县令啊,一个小县令如何能在这个时代搅动风云?
他做不到,可他良心难安,于是他做了一些什么,在清风县留下了一些希望的种子。
那些来自后世的知识,一些原本不属于这个时代的东西都被他留在了清风县。
既然他做不到,那就留下点什么吧,不为了证明他来过,只为了让自己的良心好过些。
如果没有遇到朱瞻基,也许他就这么在清风县混吃等死了,给大明留下的只是一丝微不足道思想启蒙的微光。
有没有用他不知道,可他一个小县令只能做到这种程度了。
可命运就是如此奇妙,他随便从路上绑了一个家伙居然是历史上鼎鼎大名的朱瞻基。
当苏泽知道黄泰顺就是朱瞻基的时候,他的心情是复杂的。
有两条路就摆在他面前,苏泽站在岔路口徘回良久。
往左走,逃离大明,远走海外,继续做着自己的青天白日梦,了却余生。
往右走,留在大明,冒着随时会掉脑袋的风险辅左朱瞻基,一路披荆斩棘,改变历史,开启一个新的时代。
第二条路无疑是艰辛的,必定走的不会那么容易,很有可能随时就死在了这条路上。
最终,苏泽还是选择了第二条路,他选择了相信朱瞻基。
朱瞻基也没有辜负他的期望,和他站在了一起,三年前随意种出的花,如今却结出了意想不到的果子。
他爱这片土地,爱这个伟大的民族,这个民族在这片土地上创造了太多太多的奇迹。
在五千年的历史中,棋盘上的对手换了一批又一批,我们始终屹立不倒。
若是有来生,他还是愿意成为这个伟大民族中的一份子。
既然如此,为何要逃?
苏泽想了很多很多,想了之前从未深思过的东西,汉王问他图什么,他图一个问心无愧,仅此而已。
只为了对得起他身体里流淌的炎黄血脉。
思绪很多,但只是短短一瞬间,苏泽回过神来看向对面的汉王,轻声说道:“汉王殿下,臣曾经做过一个梦。”
朱高煦挑了挑眉没有说话,只是定定的看着对面的苏泽。
苏泽也没管那么多,自顾自地开始说道:“在臣的梦中,北方的那些蛮夷跨过长城,汉人匍匐在他们的脚下,绑上了可笑的猪尾巴,对那些吾等视为无知蛮夷卑躬屈膝,摇尾乞怜。”
“臣还梦到,神州陆沉,百姓民不聊生,异族人在我们的土地上,作威作福,耀武扬威。”
“一日之间,一城死尽三十万人,那些畜牲站在吾等同胞的身体上耀武扬威,洋洋自得,甚至以杀人取乐,还互相比赛谁杀的更多,视吾等为牲畜。”
“殿下......你知道吗.......臣害怕啊,害怕哪一天梦里的事情真的会发生。”
说到最后,苏泽的声音都带着哭腔,嘴唇都在颤抖,像是一个无依无靠的孩子在和大人告状。
朱高煦不知道苏泽为何突然变成这个样子,忍不住说了一句“只是一场梦罢了。”
“就因为一场梦,你就要不分青红皂白的对异族举起屠刀,难不成你还真想把天下所有异族都杀光不成?”
“你的想法未免太过偏激,也太过残暴了些,有失仁义。”
“我大明乃是天朝上国,须要有大国风范,以德服人!”
朱高煦觉得苏泽的想法有问题,若是依照苏泽的想法,非要把天底下所有异族都给杀光才行。
可这怎么可能,就连他爷爷洪武皇帝都没有把元朝那些异族赶尽杀绝,也没想着把周围的国家全都给吞并了。
苏泽却是胆大包天的想着赶尽杀绝,就为了一个梦,朱高煦无法理解。
虽然他也觉得外族都该杀,可朝廷不会同意的,老头子也不会同意的,朱高煦觉得苏泽有些想当然了。
苏泽愣在当场,神色有些恍忽。
是啊,对你们来说只是一场梦,可对我来说那都是真的啊,都是历史上真实发生过的一切啊!
苏泽忽然愤怒了,就连他都不知道他为何而愤怒。
苏泽怒道:“也许你觉得只是一场梦,可若是日后梦里的事情真的发生了,今日之你我皆是罪人!”
“国与国之间,民族与民族之间,何来仁义?”
“那些异族人侵我家园,杀我同胞,你看他们讲不讲仁义?”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不把他们杀怕了,杀痛了,一旦我大明势弱,他们还会跨过长城,杀我同胞,侵我汉人江山!”
“五胡乱华的惨桉历历在目,自汉朝始,那些蛮夷就觊觎我中原大地!”
“唐时,待外族如何,算得上仁义了吧?”
“可安禄山大手一挥,那些外族人马上杀进了中原,乱我汉人江山!”
“宋朝又如何,年年纳岁贡,可结果呢?”
“皇帝被俘,妃嫔沦为娼妓,百姓民不聊生!”
“历史上已经发生过的一切无一不在告诉我等,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今时今日我大明强盛,兵强马壮,外族纷纷俯首称臣,视为天朝上国!”
“可翌日我大明一旦势弱,外族必争先恐后入侵我大明江山,瓜分我汉人河山,欺辱我汉人同胞!”
“当今陛下,正是为了后辈子孙计,才会不顾群臣和天下反对,劳民伤财,一次一次北征,就是为了把那些外族蛮夷打痛,让他们再不敢越雷池半步!”
“今日吾等不战,难道要将祸患留给后世子孙?”
“现在你汉王居然和我讲仁义,你也配!”
苏泽不屑的朝地上吐了口唾沫,冷笑着看着汉王。
朱高炽那位历史上的仁君和他讲仁义也就罢了,他和对方就不是一路人,苏泽也没想过和朱高炽说这些,因为他知道两人尿不到一个壶里。
可苏泽万万没想到朱高煦居然也和他整这些虚头巴脑的。
苏泽原本以为朱高炽会和他是志同道合之辈,起码在面对外族的时候,两人的意见是一致的。
因此他才会一而再再而三的忽悠汉王去海外开疆拓土,想着拉朱高煦一把,结果朱高煦一个军人居然和他谈仁义。
仁义二字是你汉王的台词吗,那特么是我的台词,老子才是读书人!
这让苏泽觉得他被背叛了,自然没什么好脾气。
朱高煦先是有点懵,随即回过神来大步走到苏泽面前,一把抓起了苏泽的衣领子。
朱高煦恼怒道:“你冲本王吼什么,本王就是那么一说,你真当本王是好脾气的人?”
苏泽被拎着衣领凛然不惧,冷笑一声,讥讽道:“别不是汉王你怕了,不敢了吧,所以才会舔着脸学读书人说仁义二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