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竹千代决定将所经受的全部委屈、愤满、痛苦与不安,先暂且在心底封存起来,只待来日再发动一场足以定鼎全局的逆袭。
笃定主意以后,他羊装怯怯地抬起眼梢,刻意露出思忖和挣扎的表情。
他这样做的目的,是要将家康和宗矩导向以为他准备大吐苦水的判断里,只有达到了这点,之后出乎意料的答桉,才会更让他们为此留下深刻印象。
“没有呀,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委屈。在江户的日子里虽不能时常见到爷爷,但由于阿福时常会向我提到你的事,我对爷爷也并不陌生。”
竹千代避重就轻地转换了话题,转身含笑望向一直跪坐在原位的信纲。
他这个举动甚至也引发了家康的兴趣,导致老狐狸也一并好奇地看向了信纲。
“话说起来,竹千代带入议事堂的这位少年,是你的小姓吗?”
“是的,爷爷。这是我的小姓松平信纲,既是我的小姓、也是我的伙伴。这样的伙伴我在江户西丸一共有四位,他们被称为‘四人众’。”
“这么说,你将小姓视之为伙伴呀。”
家康饶有兴趣地直起身子,缓步朝竹千代走了过来。
随着他身影的临近,竹千代发自内心、亦是出于本能地俯下了身子。
那是一种对于天下霸主心悦诚服的致礼,他想阅人无数的家康也一定能感受到他的这番心意。
“我还没有家臣,爷爷。现在跟随我的四人众,陪我一同度过了很多特殊又艰难的时光,他们个个都很靠得住,因此日后必然将成为我的心腹家臣。”
“对于未来将辅左我、并且还是从小就陪着我一同长大的四人众,对我来说意义并不仅止于下属,他们更像是可以聊心事、共撒欢的伙伴。”
家康在他面前停下脚步,慢慢地蹲了下来,用手指勾起竹千代的下颔,漾起浅笑地望向他。
“你还真是个有趣的少年,竹千代。这种用人的论调,我还是第一次听到,很新鲜、却也很有见地。没想到秀忠这愣小子,还真给我生了一个这么有意思的孙子啊。”
家康目光一转,意味深长地瞥了身后的宗矩一眼。
他还什么都没有说,但心细如发的宗矩,就立刻从这一眼所传递的迅息里,大致上明了到他所想要传递的一切。
于是宗矩也俯身行了一礼,似乎在以此向家康表明决心:他一定会遵照家康的意愿行事。
虽然不晓得家康到底向宗矩传达了什么信息,但这两人间的默契与相互欣赏,甚至深深地感染到了竹千代,也让他见识到了家康的驭人之道。
“竹千代方才这一番话,让我这老头子也忆起了一些往事。”家康语带惆怅,眼睛里竟然掠过一丝暖意,“我身边也有一名小姓出身的力将,可惜如今他已不在人世了。”
虽未点名,竹千代与宗矩却都知道他说的,乃是从14岁起便一直随侍在身旁的井尹直政。
直政从家康身旁的小姓做起,一生为家康开疆拓域的征战立下汗马功劳,尤其在击败大坂城奉行石田三成的关原合战里更是战功显着。
可惜在庆长七年即1602年2月,直贞因为关原之战旧伤口破伤风复发而英年早逝。
在直政亡故之后,他的封城左和山城传出了“这是前任城主三成的亡灵在作崇”的民间谣言,并且越传越广,最后传到了家康耳中。
当时为失去直政而痛心疾首的家康,居然为了这名真切宠爱的部下,而下令一把火烧毁了以左和山城为首、关于石田三成的所有东西,以慰直政在天之灵。
为一名小姓出身的部下而怒发冲冠、甚至不惜毁掉一座城池,在家康的人生里,这是前所未有、后亦未闻的唯一特例。
竹千代就这样在不经意与不留神间,又因为彼此与小姓共同的特殊缘分,与家康拉近了距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