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值二月春暖乍寒,即使日头高悬,呼吸间总未免有些许凉意。
而当彭师裕领着残兵好不容易赶至临沅城下时,他的心直接掉进了冰窟窿。
一面面唐军大旗已在城墙上迎风飘扬,一排排唐军士兵矗立在城头各处,鲜亮的铠甲闪烁着夺目的光泽,参差的刀剑长枪泛着冷冽的寒光,更有不计其数的弓箭手正挽弓待命。
刚出狼穴,又遇勐虎,已成惊弓之鸟的蛮兵们纷纷乱了阵脚,血红的眼睛里满是恐惧,更有一抹对未来的绝望之色。
一名年轻的部将,沉住气朝彭师裕抱拳喊道:“大爷!下令吧!末将愿为攻城先锋!”
彭师裕回头凝视着身后的族人们,一个个满身血污,上下已被熏得漆黑,污渍斑驳的面孔上透着完全遮掩不住的慌张之色。更有被烈火烧伤者,已是踉跄而行,毫无斗志。
这仗还能打么?唐军早就以逸待劳,就凭手下这些吓破了胆儿的溃兵,估计还没摸到城头,就得挨个殒命。
彭师裕绝望不已,他深知如今进退两难的处境,但内心更多的却是恐惧,来源于眼前那一面面飘扬的大唐军旗。
此时城头上探出一员黑脸战将,正拧着眉头大吼道:“城下的蛮兵听着!俺是大唐卫圣军李虞候麾下罗二虎!奉我家虞候军令,请你家主将上前说话!”
彭师裕不顾手下劝阻,支撑着走出队列,朝城头回声喊道:“溪州彭师裕在此!尔等无耻唐军,为何趁我鏖战在外,夺我城池,断我退路?什么李虞候?!若是男儿便下城来,堂堂正正与我决战!”
只见罗二虎闻言瞬间来了脾气:“呸!就尔等这些残兵败将,还,还说这大话!在你爷爷面前抬腚解手,俺——”
“二虎!”又一声冷厉传来,即刻喝止了这骂骂咧咧的大黑汉子。
彭师裕抬头眯眼一瞧,来人却是一张年轻的面孔,铠甲护肩处刻着两只凶勐的虎头,金光闪闪格外夺目,身后簇拥着一大帮武将亲卫,显然便是唐军主将李源。
“彭将军舟车劳顿,本虞候等候你多时了!”李源笑吟吟喊道。
彭师裕不屑地偏过头去:“李虞候是在戏耍我么?既断了我军退路,又何必如此?既上了沙场,只管厮杀便可!莫要多言!”
“彭将军,如今你已走投无路,尔等蛮兵待死之辈耳!夹山上的大火,可要再来一回么?”
这一声喊来,城下的蛮兵们彷佛对“火”有着来自灵魂深处的惊恐,已有人“咣当”一下兵刃脱手掉落。
李源继而面色一沉,冷冷地喊道:“本虞候有意放尔等一条生路,有要事与彭将军相商!还请彭将军引军后退二百步,否则定教尔等灰飞烟灭!”
彭师裕眨着满是愤恨的双眼,犹豫了片刻后,终是转身下令全军后撤。
随着临沅城门缓缓打开,李源领着罗二虎及一大队骑兵飞快地奔出,身后扬起漫天尘土。
彭师裕咽了咽口水,瞧着这些军容严整的唐军骑兵,只一声令下,顷刻间便在自己面前井然有序地列下军阵。
接着李源领着罗二虎翻身下马,两人肆无忌惮地大步走来。
“久闻彭将军大名!我乃大唐卫圣军都虞侯李源!”李源微笑着拱了拱手,接着从胸甲中掏出一封信柬:“这是彭师杲彭都使亲笔所写,彭将军不妨看看。”
“阿杲?”彭师裕猝不及防,赶忙接了过来,径直拆开仔细查阅。
片刻,彭师裕深深叹了口气,苦笑着说道:“不想李虞候与我家阿杲竟是好友!如此何苦折损我那么多儿郎?真是天意弄人啊!虞候,阿杲在唐国可还好?”
“不好。”
闻听此言,彭师裕顿时有些发愣,这怎不按套路出牌,你李源说要放我一条生路,难道不是来劝降的么?况且彭师杲在信中已写明,自己已被唐国皇帝封了官,你李源是唐军主将,既然要说服我,如何能说出不好二字?
李源澹澹一笑,接着低声道:“若单说官职,彭都使已贵为殿直都指挥使,负责皇城戍守,在金陵自是衣食无忧。可到底是降将,陛下总归有所忌惮,彭都使如今龙困浅滩,不得出国都半步,所谓荣华富贵,不过是如履薄冰罢了!”
彭师裕倒吸一口冷气,连忙问道:“李虞候,你就不怕你家皇帝听到此话,要杀你头么?”
“杀头?”李源摇头笑了笑,面容恢复了冷厉说道:“彭将军当知如今乱世,诸国林立,干戈不止,所谓皇帝,又安能江山永固?”
彭师裕心头一动,诧异地打量起了面前年轻高大的李源,不禁笑道:“李虞候看上去倒是年轻,可野心却是不小!”
但想了想,还是拱手恳切道:“不过,李虞候若是要劝降我等,怕是难办!我与阿杲毕竟不同,我知他追随马希萼降唐,亦是不得已而为之,而我却是不能!如今我乃溪州嗣主,承袭父祖基业,若是降了,岂不使父亲蒙羞,必遭族人唾弃!万世耻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