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子悠就这么撑着脸，拨弄着碟子里的菜肴，亮如辰星的瞳锁在聂明玦身上，却又不会让他感觉到不自在，只是被静静注视着，如挚友相逢，温如湖水的目光。

“那么，你为什么会来闻道书院？”

她的话语如同甘泉，没有咄咄逼人，却脉脉流入聂明玦心里，将他的心扉轻轻推开。只觉得若是找一个倾诉对象的话，面前这个女子再好不过了。

“是我爹非要让我来，男子汉大丈夫应该志在沙场，杀敌报国，加官进爵。偏偏让我来这里读个什么书。”

说话的时候，聂明玦更是激愤，魏子悠静静的咬着筷子，看着聂明玦激动的站起来。聂明玦站起来才发觉，自己有些冲动了，看向子悠，子悠叼着筷子，倚在案上，目不转睛的看着他。聂明玦也觉得不好意识，挠了挠后脑勺，规规矩矩地坐下。

“你说完了？那愿不愿意听我说几句呢？”子悠轻轻将竹箸撂在盘子上，右手依然托着脸，左手四指在桌子上轻轻敲着。她训人的时候习惯这样，年少时也是这么训云珩的。

“为什么不愿意读书呢？”

自然，云珩少年时也是极愿意读书的，每次她去书房的时候，云珩也一定要跟去，她看什么书，云珩也要看什么书，从来没有叫她在管教读书这里操心过。或许是想过自己终有一日会掌握魏国江山社稷，才如此努力，也让人放心很多。

但聂明玦与魏云珩，又是不一样，他出自武将世家，自己的哥哥姊姊都征战沙场，他好不容易到了少年的年纪，学得一身好武艺，准备扬名立万，却被送到一个书院，与自己期望的样子相差甚远，怎会甘心呢？

“不是我讨厌读书，我就是觉得读书人腻腻歪歪，那股酸腐气隔着老远就闻得见，甚是不喜。”

听了他这个理由，子悠几乎要笑出来，这也是能闻得见的吗。

“读书人有什么不好，进可谋于朝堂，谨事慎言，献良策于君，定正法于民，乱世之中谋天下计，太平之时令百姓安。退可隐于山林，做一闲云野鹤之人，赏林间清风，揽东湖明月，赋春花夏荷秋菊冬雪之词，寄山阴峰峦水云江帆之情。你觉得这些人，也都是酸腐气吗？”

“谋士，心思缜密诡诈，翻云覆雨搅弄风云搬弄是非。隐士，处事虚伪自傲，故作清高迷惑世人沽名钓誉。不仅酸腐，而且臭气熏天。好男儿自当建功立业，征战沙场，马革裹尸。怎可躲在人后勾心斗角。这谋士，我不愿做，隐士，我更不愿做，我想成为举世无双的名将而不是一个躲在幕后诡诈小人。”

虎父无犬子，果然不错。子悠略略勾了勾嘴角。

“你出身将门，自幼熟读兵法，这兵法应当比我记得清楚吧。这谋攻篇怎么说的？”

孙子兵法聂明玦翻的最多，自然烂熟于心，子悠一问，便能成诵。

“凡用兵之法，全国为上，破国次之；全军为上，破军次之；全旅为上，破旅次之；全卒为上，破卒次之；全伍为上，破伍次之。是故，百战百胜，非善之善者也；不战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也。”

“好。”子悠将吃完的碟子放进食盒里。“那么你告诉我，你所用的方法，是那个善之善者也，还是那个非善之善者也。”

“……”聂明玦没有像刚才那样马上反驳，反而低下头。他心里清楚的很，自己是什么样子。

“你可以说你能用兵如神，百战不殆，但始终是那个次之，你不能保证和你一起出生入死的将士弟兄一个不少的回家去见自己的妻儿父母。这就是谋和战的区别。屈人之兵而非战，拔人之城而非攻，毁人之国而非久。你爹为什么不让你去战场，让你来东阳，把食盒拎回去，自己好好琢磨吧。”

说完，站起身来，把收拾好的食盒递给聂明玦，自己坐到了床上。

“多谢。”

聂明玦突然道了一声谢，拎着食盒出门。子悠轻轻叹了口气。她说的那些话，只是她看出来聂明玦心思浮躁，不利于他心性，难免走了死胡同，开导一下也好。而他回去，聂空桑或许也不会让他上战场。

聂家效忠于秦，一门忠良。聂空桑对夫人忠贞不渝，有三子一女，大哥聂行远，镇守雁行关以身殉国。二子聂风致，在肴安之战失了一条腿一只眼睛，三女聂明静，远在雁行关镇守，至今未嫁。做为一国将领，聂空桑已经牺牲的够多了，做为一个父亲，他只想儿女平安。

第二天来的并非聂明玦，是其他弟子。一直过了两三日，才是聂明玦给她把食盒拿过来，儒服穿得比上次整齐许多，将食盒放下之后，端坐下。

他拿过来的仍然是简单的两盘菜，茶和茶点倒是换了一种。

上次那包寒烟翠，应该是裴昀的，今天这包枫林晚，当是谢渊送来的。

枫林晚，冲茶时水流不宜太急，缓缓倒入，茶叶的颜色渐渐沁到茶汤里，鲜艳如火，如清秋晚霞一般，得楚君赐名，枫林晚。

“喝茶吗？”

“不了，多谢。”

子悠晓得他不会喝，便只给自己倒了茶。

“我听说秦人军中有一种烈酒，名唤快活仙。应当是看不上我这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