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海珠于是睨着满桂:“我又不是她,怎地明白?”
女人这般细如绵针的心思,马祥麟不需要懂,而满桂,不懂最好。
满桂只觉得自己一个头两个大,上前几步,对郑海珠道:“行行行,夫人莫再埋汰我了,我赶紧给您老人家办差去。这袍子叫个什么?黄连缠什么纹?”
这未必就是荷卓过于饥渴、想着“退而求其次”,而是出于自尊与赌气掺半的情绪。
这回轮到郑海珠打断了他:“说李如柏投敌卖国的文官御史们,本来就要么脑子糊涂,要么故意装傻。当初李成梁做主,让儿子纳了努尔哈赤的女儿,是朝廷也点了头的,朝堂和边关的人,谁不晓得,那是大明羁縻之策的一部分而已。呵呵,结果努尔哈赤一造反,李如柏就被推到风口浪尖,万夫所指,哪有这样过河拆桥的?还有没有是非之分?”
言罢,却见郑夫人又恢复了和顺而打趣的神色,瞧着自己,满桂结巴地问:“怎,怎么了?”
这女子真是绵里藏针,哪怕到了如今的交情,也在点明,她郑海珠才是口含天宪的那个,以天家使者的身份,处置一个边关总旗的命运,有什么名不正言不顺的?
但她亮出的针尖,又主动被她收了回去,仍是摆出了“还须与你商量”的态度。
“祥麟,如果你觉得我冒犯了你身为满桂上司的权威,那我愿与你解释。此番北来,万岁爷本就口谕于我,让我巡边,犹似不着官袍的巡按御史,我要思量的,自然不止兵戈之计。这些天,我瞧着荷卓对满桂,不太一般,便思及大汉与乌孙的旧事,试探而已。只是正要与你提,你先兴师问罪来了。到底是练枪的,眼观六路。”
满桂干脆直接认怂:“夫人说啥都对。”
马祥麟深深地叹口气,一时不再回应。
马祥麟默然一阵,开口道:“在辽东的时候,你也不是没瞧见,李如柏不过是娶了努尔哈赤的女儿做个小妾,就像投敌卖国了一样。现在如果满桂续弦,那个叶赫女人做的可是正妻,我怕……”
二人走得离兵卒们稍远了些,马祥麟抱着胳膊,旁人看来似与郑海珠评论四方地形的模样,他口中实际的语气,却有些凛然:“你,是在撮合满桂和那叶赫女人?”
被郑海珠言语间提了数次马将军与妻子乃神仙眷侣后,荷卓在郑、马二人面前的傲然之态,刻意浓重了些,对汉人里唯一能说蒙语的满桂,却尤其关照起来。
郑海珠道:“正因如此,你更应该看清,这些对人不对事的文官,咱们不值得被他们牵着鼻子走,因为你再是听话,他们的鞭子要抽过来时,总能寻到你的错处。”
马祥麟反倒没去迎接女子的眼神,顿了顿,沉声道:“大宁复建八字还没一撇,我就不明白,你在急什么?这又不是攻城拔寨。你们女人,就这么喜欢作媒?”
郑海珠道:“没怎么,就是在想,满将军说来说去,不过是担心世人怎么看,朝廷怎么看,其实你自个儿,并没有不喜欢荷卓姑娘的意思。”
“嗯,我看得出来,你没有讨厌她,”郑海珠继续举步向黄教寺庙走去,轻描淡写道,“其实,她有什么可讨厌的,若撇了可敦嬷嬷的头衔,不就是个年轻姑娘,长得也不磕碜,配你满桂,不说鲜花插牛粪,说一句鲜桃装篾筐,不委屈你吧?”
满桂再一次被眼前的妇人绕晕了,只觉得她嘴皮子翻飞,变出的花样儿,比自己和马将军的刀法枪法还复杂。
不解风情的糙汉,其实比那些心机深沉的情种型男子,容易引导。
“满桂,我说过,你不是蠢人,真的蠢人,上马打不了胜仗,下马,也不会像你刚才训斥兵卒那样,虑及他们出言不敬而得罪荷卓的后果。你既然心里头明镜一样,怎地又把敌不敌的,张口就来?你可晓得,在你之前,我大明有不少蒙古种的军将,官至高位?永乐爷器重的郑和,也并非汉人。至于叶赫部女真,当年也是听从朝廷的号令、出兵打过建州女真的。如今林丹汗又公开投向我大明。怎么?你一个蒙古种的明人,娶一个在察哈尔做嬷嬷的叶赫女人,就成了投敌了?”
“夫人,那个,可敦嬷嬷说,多谢费心。”
马祥麟垂着眼皮听。
郑海珠不想众目睽睽之下,太阳落山了还和马大将军并肩而立,遂准备回庙里休息。
满桂仍是扯着嗓门,好教军士们周知,他是替郑夫人办事,才钻进那叶赫女人歇整的屋子。
待满桂到得近前,郑海珠意味深长地问道:“你这么快就回来了?比割鞑子人头还利索?”
满桂脱口而出:“她要给我做酥油茶,吓得老子,赶紧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