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东凡与罗云两人到了休息室后，两个人马上点上了一根烟，然后塞进了槟榔。
槟榔的刺激性马上有一种呃逆的反胃感憋压得让人十分难受，但口中的疼痛刺激，以及喉腔里的噎滞感，也让蔡东凡和罗云两个人瞬间变得清醒不少。
两个人的目光都颇为黯淡无光，不是对生活绝望了，而是真的累。
只是，罗云坐下还没多久，放桌面上的电话就震动起来，拿起来一看，是医院内部的座机号。
“喂！”
“是骨科的罗云医师吗？我是门诊的导诊，现在已经八点四十多了欸，罗医生你怎么还不到门诊来啊。这边的病人都快吵吵起来了。”电话另一头，响起一声催促的女子低声。
罗云当时眉头紧紧凝固住：“我不是昨天打了电话给医院的总值班，把我今天的门诊给取消了吗？”
“不知道啊，没取消啊，我们也没收到通知，现在看门诊的病人已经到了诊室门口了。有二十多个，我只说罗医生你在查房，要稍微等一会儿，但这都快九点了。”
“我这边拖不住了啊。”对面在和罗云诉苦，希望他赶紧过去。
今天是周日，也是罗云的第二次门诊。
罗云感觉自己的蛋在疼。
他知道今天的门诊，可昨天发生了特殊的事件，所以就打电话说了要取消门诊的事情，可还没安排上，现在，手术室已经铺开了。
门诊的病人也已经到了，这不是扯犊子了吗？
“来就诊的病人不知道昨天发生的事情吗？”周成又压低声音问。
“知道，但是他们说了，他们挂了号，就得就诊，昨天的事情那是医院的问题，这么大个医院，这都还安排不好吗？”
“罗医生，您看现在，怎么弄？”门诊的导诊小心翼翼，也不敢直接威逼罗云什么。
但如果罗云一直不去的话，那她们也不会一直拖了，又不是她们的锅。
“唉！”
蔡东凡的眼皮子在跳动，深深地吸了一口后，道：“你去门诊吧。罗云！”
“那这手术室？怎么搞？”罗云为难地看向了蔡东凡。
这虽然不是他罗云的问题，是事发突然，可今天本来就给他们组安排了三个手术间，以供第一时间进行急诊手术，他缺了一个主刀的话，手术室会被收回去不说，今天的手术结束也不知道会往后推多久。
而本来昨天在进行全科室大急诊抢救的时候，自己组上就有人没到，也就是去了现场急救队的周成，严骇涵就颇有说辞，虽然没当面讲。
今天罗云如果还溜了的话，就不知道严骇涵又会说些什么了。
“门诊的号已经放了出去，我再想想办法！”蔡东凡的小眼睛滴溜溜转动不停，显然也是在思考到底该怎么搞。
还是病人太多了，相对的医生配备太少！
而且，罗云已经提前说了要取消门诊的事情，要么就是医务科不给力，要么就是门诊办那边偷奸耍滑了，这能怎么办？
能去门诊办或者是医务科吵？
医生也有该有的人情世故，并非是人世故，而是世故会不自觉地找上你来。
罗云也只能无奈地把烟蒂给灭了，然后匆匆往门诊方向跑去。
挂了号，医院里没有官方的通知并且与挂号的患者沟通更换号或者退钱的事情，那就建立了诊疗关系，一告一个准。
到时候门诊部和医务科可不会和你说什么其他理由，你放出去了号，你就得看。
不过，为了减少时间，罗云还是第一时间打了门诊部的电话，让他们把自己的号停了，并且还让他们给挂号的患者通知，让他们最好都在上午来诊室。
这是罗云唯一能想得到的解决办法了。
罗云走出去后不久，蔡东凡就吐了槟榔渣，然后把烟蒂给灭掉了，重新走进了周成所在的手术间。
进到手术间，就只看到周成一个人在，就问：“小周，杜严军呢？他溜了？”
他还以为杜严军是偷偷跑回去偷懒了。
语气和情绪有点不太好。
周成道：“我让严军先下去休息一会儿，等病人接进来之后，再回手术室，估计这会儿才到休息室不久。蔡老师，你要找严军？”
之前蔡东凡的配制就是，杜严军跟着周成，他带向海滨，然后罗云带张正权。
但现在罗云去了门诊，那么手术安排还得重新调整一下。
“嗯，他不能去休息了！罗云去看门诊了，他得去19间主刀。到时候我让张正权来你这里帮忙。”
“妈.的。这一天天的什么事儿。”蔡东凡骂骂咧咧地走出了手术间，并且还掏出来了手机，就给杜严军拨过去了电话。
杜严军才躺下，听到这话，又是麻利地重新站了起来，拖着疲惫的身子，再次紧锣密鼓地战斗起来。
而且，因为没人帮忙，他就只好先到了十七间，又把周成叫过去十九间帮忙抬腿消毒铺巾。
在没人的状况下，一个人只能顶几个人用。
做完这些之后，杜严军才有空看向这个病人。
这是一个膝关节开放性损伤的，并且有血管的外露，属于那种颇为复杂的清创手术！
杜严军的头皮都在跳动，看着病人，有些不知所措。
不过，麻醉医生和巡回护士都看向了他。
这台手术没有洗手护士，昨天的洗手护士都累倒回去休息了，今天来轮班的，大多都是巡回！
虽然也能洗手，但是上了台，就没人拿东西和在台下帮忙了。
周成走出门，看了看十七间的手术室还空空如也，便又回头，对十九间的巡回吩咐了一声：“等会儿十七间的病人麻醉好了之后，叫我上台。”
“我先在这边上台吧。”
清创缝合术，也是很有讲究的，简单的清创和复杂的清创，其实严格来讲，就不该属于一个等级的手术，只是在进行手术分级的时候，都统分为了清创缝合术而已。
周成知道，这样的iii度膝关节开放性损伤，不是杜严军能处理得了的。
这种膝关节开放性损伤，若是在急救现场，完全就是小case，因为急救现场的任务就是把病人周转到医院，保住命。
到了急诊科，也只是颇为棘手而已，急诊科医生的目的就是包扎，把血止住，然后转入到专科。
进了专科后，其实真正的治疗才算开始！
先救命，再治病，是最基本的原则。
但是，仅仅只是救命，显然不是医学的终极目的，这只是最基本的目的。
就好比关节开放性外伤。
开放性骨及关节根据损伤的轻重，均可分为三度：
第一度：皮肤由骨折端自内向外刺破.软组织损伤轻或锐器刺破关节囊，创口较小，关节软骨和骨路无损伤。
第二度：皮肤割裂或压碎.皮下组织和肌组织中度损伤或关节周围软组织损伤较广泛，关节软骨及骨骼部分破坏，创口内有异物。
第三度：皮肤、皮下组织，肌肉有广泛严重损伤或关节周围软组织毁损，韧带断裂，关节软骨和骨骼严重损伤，创口内有异物，合并有血管、神经损伤或关节脱位。
如果是一度损伤，可按照化脓性关节炎处理即可，甚至不用过多的清创。
杜严军咬咬牙，可以尝试一下第二度开放性关节损伤的清创，但这种第三度的关节损伤的清创缝合，除了要切除掉坏死组织，还要做肌肉和韧带的重建。
甚至还可能要做血管和神经的吻合，这样的清创并不简单。
而这种病人，在急救现场，在开放性外伤之中，都是比较轻微的！
杜严军听到周成的话，如蒙大赦，仿佛遇到了救星一样，刚刚，蔡东凡让他上台的时候，他还有些窃喜的，他以为是自己得到了蔡东凡的认可，觉得他可以主刀做手术了。
但是进了手术间后，看到了患者的情况，马上觉得手足无措起来。
周成洗手、穿衣、戴手套！
“巡回老师，把止血带打一下，止血带的压力不用太高！”周成吩咐。
开放性的关节损伤，伴有血管损伤，如果止血带的压力太高，可能无法发现开放性的血管损伤，让清创手术不彻底，或者就是发现不了本来应该发现的血管损伤。
这就扯犊子了。
“再开一个下肢骨折包。”周成大概扫了几眼后，又是吩咐。
下肢清创包和骨折包的器械是不同的，里面虽然有部分重复，但是若是有了骨折包里面的一些器械，可以让手术更加顺利进行！
“严军，我们来一起探查，你找异物，我来找血管！”
毁损性质的损伤，一定是先要把血运给找清楚，这是评判到底能不能保肢的第一前提。
如果血管毁损严重的话，别想了，要么血管移植，要么截肢吧！
简单的事情，他交给了杜严军，肯定没问题。
复杂而杜严军处理不了的，周成就自己捡了起来。
不然总是拖沓的话，会浪费很多时间爱你。
“好！周成哥。”周成到了旁边，如此果断而干脆，这就让杜严军有了主心骨！
甚至有一种热泪盈眶的感觉，刚刚还如同没了领头的蚂蚁乱窜的他，也是赶紧整理起思路来——
他马上用吸引器先把表层的血凝块一一吸干净，然后用甲状腺拉钩开始往内层慢慢地拨了起来。
在现场急救的时候，虽然会清理掉大部分的杂物或者异物，但毕竟不可能清除干净，得术中仔细地探查，务必做到没有丁点残留。
而就在杜严军在寻找着异物的时候，周成这边已经是开始麻利地评判着解剖走形起来。
膝关节处的动脉走形，大多聚焦在腘窝附近。
好在是患者的开放性关节，是前方的。所以腘窝可能受到了保护，没有牵连，但是腘窝之下，也就是胫骨平台下方的血管，需要仔细地探查一下。
而且，还要理顺胫骨平台起止点的肌肉走形，把肌腱、肌肉一一进行辨识，然后还要做骨缺损和肌肉止点的重建……
单纯的骨缺损的治疗，很简单，单纯的肌腱止点重建，周成也能做得好。
但是两者同时存在的情况下，那么难度就不是一加一那么简单了，甚至都不是简单的指数倍增加！
而是直接把难度拔高到了好几个甚至以百倍计的层级！
到底要不要重建骨，要不要重建肌腱，怎么重建？
不重建骨，肌肉能长起来吗？不重建肌腱，肌肉萎缩了怎么办？
重建了肌腱，把重建的骨骼拉伤了怎么办？
外科之所以复杂，或者说有些疾病之所以复杂，是因为它就没有非常有逻辑的一一对应关系。
甚至找不到非常完美和契合的完美对应手段。
不过，这个问题，应该是后续才要考虑的问题了。
杜严军一边往外挑拣着石子、碎砂砾、玻璃片和血凝块的时候，还偷偷地看了看周成，就发现，周成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是把相应的血管和神经都暴露了出来！
神经被周成用剪掉的橡皮手套包容在了一旁，血管被他用丝线固定着。
而且，周成的固定，并不是那种扎掉的固定，而是打了一个活死结。
死结在血管的上方，并没有扎掉血管，但可以把血管牵引出来那种。与此同时，他还把断裂的肌肉进行了分类，分别用血管钳夹住了肌腱处。
血管钳，是不能夹闭肌肉的，因为这会把肌肉组织夹得溶解掉，成类似横纹肌溶解症的死亡。但肌腱是可以夹的，肌腱里面没有血管，夹不溶解！
不过，周成做完这些之后，十七间和十九间的巡回就来催了。
说：“十七间的麻醉已经打好了，那边的张医生已经消好毒了，问周医生你要过去吗？”
“我马上就过来！”周成见状，便立刻下了台！
一边解开手套，一边解开衣服！
“周成哥，这？”杜严军听到周成要下台，顿时慌了。
这台手术如果完全交给他的话，他拿不下啊。
现在已经不是什么动手机会的事情了，而是遇到的情况超出了能力范畴，杜严军拿不下。
虽然他心里非常不想承认自己比周成差很多，但实际上，他内心里已经认定了周成是组里小上级的事实。周成在的时候，他觉得很踏实，只要做好事情就可以了。
一切都可以交给周成，周成没上台之前，他慌得一批！
如今周成要走，他仍然很慌。
机会多的时候，把握不住，这是无力感！
“先好好清创，不着急！”周成冷静地安慰杜严军。
周成必须得下台。
十七间才是他的主战场，这是原因之一！
第二则是，这个病人他已经探查清楚了，可以让杜严军慢慢取异物，然后再把坏死的组织给清理掉。至少这个样子，病人不会有生命危险！
但隔壁那边，他还没看过到底什么情况，还是得先去看一眼，才能心里有数！
这种iii度膝关节开放性损伤，都属于小清创的话，那么隔壁的情况，肯定也不会小到哪里去，如果让张正权一个人在那边顶着，出了事情的话，那就麻烦了。
还是人手不够。
罗老师啊。
“严军，这些碎骨块，不要丢了，等会儿放弯盘里，用络合碘泡起来啊。我过去看看情况。”周成吩咐。
罗云去门诊，是无可奈何的事情，但是人走了，病人还是要人处理，两边跑也没办法！
他只希望，蔡东凡那边的二十一间可以早点搞完，然后在空隙中接替住一个手术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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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然两边跑，周成是真的觉得有点不太专一。
做手术就得专一。
“好的，周成哥。”杜严军看到周成离去，稍微有点慌，也有点怕病人在周成走之后，突然没了。
只是，周成已经把肌肉和血管神经都理清楚了后，其实操作难度就没那么大了，他可以开始按部就班地走了。
周成出门，直接洗手，然后进到了十七间。
一边穿着衣服，一边直接问：“权子，这个病人是什么情况？”
“动脉栓塞、足底毁损伤、小腿中下段截肢的！”张正权忙回，他也是把病人的情况提前就了解清楚了！
张正权知道。
罗云突然离开，隔壁杜严军一个人也扛不住，之前周成在隔壁帮忙，昨天也不在医院里，早上也没查房，肯定没有时间了解这么多东西。
“栓了多久了？”周成又问。
“打了止血带了吗？”
周成看了看患者的脚，除去十分血腥的毁损脚掌，这应该是一只女孩子的脚，应该年纪还不会很大。
然后一边往手术台旁走，一边快速打量，心思乱窜。
如果栓塞时间不久的话，这截肢是还可以抢救一下的啊！
截肢，是骨科的最后一步，不到万一，他并不希望病人走到这一步。
“止血带打了。”张正权忙回。
“栓了多久了我不太清楚。”
“小妹妹，你知道你什么时候入院的吗？”
“轰！”
“呲！”躺在手术台上的是一个年纪不大的少女，此刻是椎管内麻醉，她一边吸着鼻子，一边发出抽泣声。
“轰！”
“呲！”
空气撞击鼻腔与穿破鼻涕的声音，先后响起，如此往复。
“小姑娘？”张正权再问。
“我是四点多入院的。医生！”
“呲呲呲！”
“呜！唔唔唔。”她说话间，身子在微颤起来。
双下肢麻醉了，但是腹部仍然在轻微地颤抖着！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
更遑论是小姑娘了，她可一直都还期待着自己长大，穿好看的衣服，穿高跟鞋……
截肢，这是她从来没考虑过的事情，但是，到了医院医生就说要截肢才能保住命，她也没办法。
她爸爸妈妈已经和医生吵了很多架，都没用。
甚至有提过要转去湘南大学附属医院和二医院，但都没用。
没床位。
现在，医生又问，她也只能如此回。
周成看了看计时面板上的时间，已经是走到了八点四十一。如果是按照栓塞的时间推算，应该只是栓塞了四个多小时。
周成再看了看创面，活动性渗血若隐若现，虽然不多，但也侧面的证实着，小姑娘可能栓塞得还没那么严重。
这还不一定能达到截肢的指征啊？！
“必须截肢吗？”周成不敢乱说话，上前与张正权压低声音。
不过，就在周成这么问时，张正权就想到了周成想要做什么，忙离开了手术台面一段距离，觉着差不多距离够后。
凑近了周成，用很低的声音说：“周成哥，她的这个截肢手术还是插队的！这也是考虑到她比较年轻。”
“后面还有好几个急诊！如果要做保肢术的话，时间是来不及的吧？”
张正权并没有说让周成不保，只是把这个事实告诉给周成！
嗯？